肆
心,又开始饮酒。在帖木儿帝国,女人像男人一样喜欢豪饮,凡参加宴会,多大醉失态而归。一次不醉的女人,只有欧乙拉公主。
我一边喝果汁,一边吃点心,等我不再感到饥渴的时候,我开始饶有兴致地品味起妃主帐幕中的陈设来。欣赏一切堪称艺术的杰作,总会带给我莫大的享受。
罕则黛住在一座纯绿色的帐幕中。帐幕内饰以各种各样珍贵的兽皮,据说这种兽皮在中国境内需要十五个左右的金条才能购得一张,在欧洲售价则更加昂贵。帐幕中央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柜子,柜子高约四尺,上面雕饰极其华丽。柜子四周镶嵌着大粒珍珠,柜盖之上,则镶嵌着大如核桃的蓝色宝石。这个柜子我记得在大王后的帐中见过,想必是大王后后来赐给了妃主。
妃主所有的饮盏和瓷器都贮藏在这个柜子当中,饮盏系纯银所制,外面或镶珠宝或镶绿色翡翠。巨柜对面有一银质高桌,上面摆设着一株珠宝树,树有沙哈鲁那么高,银色的树枝上结满红宝石、绿翡翠、玛瑙及钻石等果实,果实与树枝之间,有几只金鸟栖息其上,或振翅欲飞,或刚刚落下,神态憨然,惹人怜惜。树后立有银屏,银屏上绘满花卉图案。帐幕的一个角落还挂着来自印度的细密画,画的边角都已用细小的锦线裱好,这幅画是公主送给妃主的礼物。
眼睛的余光掠过雕刻着花纹的酒桌时,我看到大王后正与公主轻声细语地说着话,笑容里流露出内心的愉悦。
我很清楚,对于欧乙拉公主,大王后从内心深处感到喜爱和敬重。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沙哈鲁交给公主照料。在我的印象里,大王后虽然通情达理,但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像对公主那样慷慨大度,关怀备至。是啊,这也不难理解,大王后与公主,她们一个是察合台汗的后裔,一个是拖雷汗的后裔,算得上同宗同源,血脉相依。何况,她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上的纠葛,而这一点,恰恰是公主与小王后图兰之间最根本的区别。
正像我多次说过的,小王后图兰是大王后图玛的亲侄女,然而同时,她们也是帖木儿王活着时最钟爱的女人,这种关系,让她们永远不可能真正地将对方视为亲人,或者发自内心地彼此信任。
沙哈鲁是妃主当天邀请的客人中唯一的男人——当然,在大王后、妃主的眼中他还是个孩子。按照我对沙哈鲁的了解,我以为他在敬酒之后一定会离开妃主的帐幕,我以为他不喜欢这种场合。
可是,我错了。
沙哈鲁一直安静地坐在他的位置上,丝毫没有要中途离开的意思。我发现,除了偶尔喝口酒,他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吃。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某个地方,脸上闪着光亮,神情格外专注……后来,我终于明白过来,他在听大王后与公主说话。
这可不像我所熟识的沙哈鲁。
酒宴结束了。大王后稍显醉意,因此,沙哈鲁必须送他的母后回寝宫休息。临行,他看着公主、我和阿依莱上了同一辆马车。在他叮嘱努里丁一定将我们安全送回欧琳堡的时候,在他留恋地望着公主的时候,我终于悟出为什么此前的他有着如此奇怪的表现。这是因为,在那一个下午和晚上,沙哈鲁根本没有意识自己是在一群女人中间,他的眼睛所能看到的,其实只有公主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