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楼,独门独院。院里土地潮湿干净。有一座玻璃暖房,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在正午的太阳下,枝叶翠绿晶亮。
头顶上二层楼窗户里传出说笑声,是黄平平和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那个女子的声音很亮,格格笑个不停。大概是个胖乎乎的女性,简直能“看见”她那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她是谁?
让黄平平领着来,有好处:一开始就与靳一峰进入一种亲热随便的家庭气氛中,黄平平有着随时使气氛融洽的能力;但同时也有不好处——这是他现在感到的:自己只能扮演一个奉承赔笑的晚辈角色,很难展露自己的思想与才干。他希望的是靳一峰在政治上赏识信赖自己,那样才有实质意义。自己要逐步掌握谈话的方向。
他相信自己进行各种“谈判”的能力。
客厅旁边的一个门帘掀开了,出来一个小模小样的秀气姑娘,她穿着蓝色的学生裙,大约二十一二岁。看到李向南,眼里顿时显出亲热。“平平领你来找我爸爸的吧,你是不是社科院农业问题小组的?”她很大方地问道。
“不,我不在北京工作。”李向南回答。这无疑是靳一峰的女儿了。
“那你在哪儿工作?”
“在一个县里,说了你也不一定知道。”李向南答话中含着一种对自己身份很自信地卖关子。他希望能引得姑娘追问下去。
果然。
“你说说看。”
“我在古陵县。”他不大有把握地等着姑娘的反应。既然靳一峰知道自己,他女儿可能也听说过自己吧?
“你是不是叫李……李——向南?”
李向南笑着点点头,感到满足,而且有了信心。既是姑娘知道自己,那么他就相信自己的名字还是会有些感召力的。
“听说你在县里改革搞得不错。”
“众说不一吧。”
“我就对你有看法——我看过对你的报道。”
“是吗?”李向南有些意外,等着姑娘往下说。
“到我房间来吧,我叫靳舒丽,在人民大学上学,念经济系。”
单人床,写字台,书架,落地台灯,轻便自行车上搭着游泳衣,到处是凌乱堆积的书籍纸张,一个无拘无束的姑娘的房间。两个人坐下了。
“我觉着,中国的大权都要落到你们这号人手里,就完了。”靳舒丽坦率地说。
“为什么?”李向南有些震惊。
“你们这些老三届政治意识太重,爱搞权术,缺乏民主思想,我就不喜欢这种人。”
李向南受到了刺激。他微微皱了皱眉,感到一种要论证自己的冲动。他不能让更年轻的一代对自己这代人有这种看法,他更不能让眼前的这位姑娘“不喜欢”自己。“老实说,”他沉稳地笑了笑,“我经历过最不民主的政治生活,可以说是专制的历史阶段,最知道民主的宝贵。可现在,你要建设一个民主繁荣的社会,就必须革除那些封建专制的、愚昧的、官僚特权的腐败。要革除它们,除了拿出强有力的铁腕,没有别的办法。你没到过下面,很难想象那些愚昧保守的东西有多顽固……”
“我能想象到。”靳舒丽毫不为李向南的话所动,“少数人的铁腕并不能决定历史的进程,重要的是经济领域内千百万人对旧关系的批判。”
“当然。你要在经济领域批判旧关系,就首先在政治系统、权力系统中引起冲突。你不采取铁腕,不解除守旧力量的武装,就根本无法推行新政策——连提出都不可能,你怎么开展经济领域内对旧关系的批判?”
“我知道。你们的铁腕是历史情势迫使的,现在历史除旧布新可能也需要这样。可一旦你们真上台了,大概也是一批挺专制的人。”
李向南含着善意的讽刺笑了,他幽默地诘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