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仍令我驻足。一旁停着一辆运尸体的小车,还有一张轮床、一堆红土和一些用塑料绳围着的水坑,有些尸体被绑着砖块沉入水中。老旧生锈的车辆后备箱内或驾驶座上都有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例如其中一辆白色凯迪拉克车的驾驶员就是一具白骨。
地面上也有很多尸骨,已与环境融为一体。若不是偶尔有一颗闪烁的金牙,一个张开的下巴,我可能认不出他们,因为骨头看起来像树枝或石块。在这里,没有什么会再受到语言的伤害,除了截肢的手或脚。这些手脚的捐赠者,我希望他们仍在人世。
桑树下一颗头颅正对我露齿微笑,两眼之间的弹孔看起来像第三只眼。我看到一个粉红色牙齿的绝佳实例,或许是溶血造成的,或许是红血球分解形成的,在每一场刑事鉴定会议中都会有人为此争论不休。遍地都是胡桃树,但我不会吃它们的果实,因为尸水已经渗入土壤,流遍整个山岭。死气渗入水中、风中,浮升到云中。在人体农场,连雨也有死气,昆虫与动物靠死者维生。它们很少将一具尸体吃完,因为供应源源不断。
凯兹和谢德医生替我做的实验是制造两个现场。一个是模拟地下室中的尸体,监控尸体在黑暗、冰冷的情况下出现的改变。另一个是在类似条件下,将尸体放置户外,存放同样的时间。
地下室的模拟现场在人体农场唯一的建筑物内呈现。那是一栋砖造小屋。我们的赞助人,身患癌症的丈夫,被摆在水泥板上,四周用三夹板围起来,以防受到食肉动物的攻击和天气变化的影响。谢德医生每天都会拍照记录,此时他正拿这些照片给我看。前几天尸体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睛与手指已逐渐干枯。
“你准备开始了吗?”谢德医生问我。
我将照片放回文件夹里。“我们来看一看。”
板子撤走后,我蹲在尸体旁仔细研究。这位丈夫身材瘦小,下巴处仍有白胡茬,手臂上有大力水手的锚形刺青。置身于三夹板内六天后,他眼睛凹陷,皮肤像面团般绵软,左下半身有退色现象。
他妻子的情况则没有这么好,虽然此时的户外天气与室内类似,但曾下过一两场雨,偶尔也会在阳光下暴晒。身旁的美洲秃鹰羽毛帮我解释了我看到的一些伤痕。她的尸体退色更为明显,皮肤严重塌陷,一点都不软。
我在这个距离小屋不远、树荫浓密的地方观察了一会儿。她全身赤裸,平躺在角豆树、山胡桃树、铁木树等树木的落叶上,看起来比她丈夫苍老。这种老态龙钟使她的身体如儿童般无法分辨性别,虽然她涂着粉红色的指甲油,镶有假牙,穿有耳洞。
“我们为他翻身了,你想看吗?”凯兹叫道。
我回到小屋内,再次蹲在那位丈夫旁边,谢德医生拿着手电筒照向他背后的斑痕。铁质排水孔留下的形状很容易辨识,钉子留下的一道长条形的红色斑纹看起来则像烧伤。最引起关注的是硬币留下的痕迹,尤其是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的痕迹。我仔细观察,几乎可以看出皮肤上有一只老鹰的部分轮廓,我拿出埃米莉的照片加以比对。
“依据我的推论,”谢德医生说,“因为硬币不纯含有杂质,尸体压在上面后硬币的氧化不均匀,所以有些地方是空白的,形成不规则的印痕。这很像鞋印,鞋印通常也不完整,除非体重分布很均匀,而且人踩在一个极为平坦的表面。”
“将斯坦纳的照片作影像强化处理了吗?”凯兹问。
“联邦调查局的实验室正在处理。”我说。
“嗯,他们的进度可能会很慢,”凯兹说,“他们有那么多资源,可是办案速度却越来越慢,因为案子越来越多。”
“你也知道预算情况。”
“我们的预算少得像一堆白骨。”
“托马斯,这句俏皮话太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