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无可改变的事实。跨越这条线,需要莫大的觉悟,而胆怯如百介者,根本做不出这种觉悟。
事实就是如此,百介就是这么个懦弱的窝囊废。
或许又市一行人之所以自百介眼前销声匿迹,为的就是让迷迷糊糊的百介参透这个道理。即便如此,百介还是过了好一阵子才想通。
接下来,就在那晚。
在折口岳的山腰,百介亲眼目睹了两个人的死状。
这两人的死竟是如此了无意义。消极、固执、又教人伤悲。
其中一人,是这一头的住民,另一人,则是另一头的住民。
目送两人死去的,正是八咫鸦与青鹭——即又市与阿银。
此乃天狗是也。又市虽宣称死去的是天狗,但本意想必是向糊里糊涂地现身,碰巧撞见这场壮烈死斗的傻子百介询问:你可有胆如此送死?你可有这种觉悟?
不,想必又市打一开始,便不断询问百介这个问题。哪管是活在白昼还是黑夜,每个人终究要走到同一终点。堂堂正正必遇阻碍,违背伦常则愈陷愈深。兽径艰险,隘道难行,你是打算挑哪条路走?
这问题,百介也无法回答。
只不过,又市一伙所走的路,自己想必是走不来——这是百介仅有的体悟。
虽然无法定下心来在白昼的世界里规矩度日,但百介也十分确信自己无法在黑夜的世界中存活。这下百介,不,毋宁说是原本的百介,就在此时死去,但新生的百介却终究无法诞生。
既未摸索,亦未能获得新生,百介就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四十年。
除了认为如此也没什么大不了,也深感自己根本是别无他法。
时代瞬息万变。
后来,世间于喧嚣中发生剧变,原本稳如泰山的幕府土崩瓦解,武士农夫不再有别的时代随之降临。不过,这对本非武士或农夫的百介而言,根本是事不关己。
毋宁说。
对百介而言,真正的大事,其实是小夜的出现。
对如今的百介而言,小夜是个无人能取代的稀世珍宝。乃因小夜就是百介曾经活着的明证。百介感到自己真正活着的唯一一段岁月——
也就是与又市一伙一同渡过的岁月。小夜的存在,比什么都能证明那段岁月绝非虚构。对如今也不知究竟该算是生还是死,不,应说是仿佛死了,却仍在苟延残喘的百介而言,小夜是个最珍贵的宝。
百介收养小夜,是维新前不久的事儿。
犹记笹村与次郎开始奉北林藩之命定期造访百介,乃是吉原大火那年的事儿。若百介记得没错,当时应是应庆二年。买下药研堀这栋小屋是前一年的事儿,而和田智弁差云水造访位于京桥的生驹屋,则是更早一年的事儿。依此推论,百介收养小夜乃是于元治元年,即大政奉还前三年。
当时,百介终日蛰居店内小屋中,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
突有高僧差云水来访,听闻缘由,百介心中困惑不已。
差遣云水的高僧名曰智弁禅师,乃临济寺院之贯首,在鎌仓禅界是号极具威望的大人号。云水表示此人不仅禅学造诣极深,亦是个书画与造园的名人,常为搜集庭石走访山野。
百介完全听不出自己与这号人物究竟有何关连。
故此,起初并未严肃看待此事。
反正不过是他人之事,根本是事不关己。
智弁禅师于该年春曾造访京都时,奉人委托规划庭园,故前往山科一带搜寻庭石。于跋山涉水途中,智弁禅师发现了——
不是石头。
而是一具腐朽女尸,以及一个濒死女童。
此濒死女童,即为小夜。
而女尸即为其母——阿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