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不让汤米知道,他正因为对某些不存在的东西的恐惧而汗流浃背? 也许他可以扯个谎? 也许他可以只是叫汤米停一下,好让他欣赏欣赏风景? 桦树林到了,至少他撑到这里了。
他要再撑一下,到河流转弯的地方。然后他就要编个看看河水的借口,因为看河水总比看风景来得有些道理。
说看看河水,汤米会挺开心的;看风景,那只能说汤米是主随客便而已。
再撑五十秒,一、二、三、四……
好了。
“今年冬天我们在那个池塘失去了两只羊。”汤米说着滑过这个弯道。
来不及了。
他还可以编什么借口? 他们已经太接近克努了,不容易找到借口了。
他甚至连根烟也不敢点,因为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
也许只要做点什么就好了,不管什么都好……
他从座位上拿起那份报纸,重新叠好,没有目的地胡乱看着。他注意到《信号报》没在里面,他原打算连《信号报》一起带走的,当然是因为“最新消息”上那首实验性的小诗,但他一定是把它留在旅馆的餐厅里了。噢! 好吧,没关系。反正在他吃早餐时,这份报纸已经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了。当然,这份报纸的主人已经不再需要它了,他已经到了他的天堂、他的遗忘里了,如果那是他想要的。至于无法控制的双手和浑身出汗已不是他的特权,和恶魔缠斗也不是。这个清新的早晨、这片慈爱的土地、这高地一线连天的美景也不是。
这是他第一次开始纳闷,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个年轻人来到北方? 他该不会订了一个头等车厢的卧铺,只是为了要让自己酗酒致死吧? 他一定有一个目的地,一个目标。
但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寒冷的淡季来北方? 是来钓鱼? 还是爬山? 就格兰特记忆所及,火车上的卧铺空荡荡的,给人一种冷清的印象,但也许他的大行李摆在卧铺底下呢? 或者在货物车厢里? 除了运动之外,他还可能为了什么目的来这里? 是来出差的吗? 嗯! 不会,看他的脸不像。
他是演员? 还是艺术家? 嗯! 有可能。
也许他是水手,要来这里上船报到? 还是要去因弗内斯以北的某个海军基地?
这极有可能。那张脸跟船上的操舵手很可以联系在一块儿。一艘小小的船,速度快极了,在任何海面上都呼啸而驰。
不然还会有什么原因? 是什么让一个黑发、瘦削、带有率性眉毛又酷爱酒精的年轻人在三月初跑到高地来? 除非是最近威士忌短缺,他打算从事非法勾当。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但这做起来有多简单? 不会像在爱尔兰那么简单,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有违法的意愿,所以一旦真的这么做了,威士忌的味道尝起来反倒会特别香甜。他恨不得自己真的曾把这个主意讲给那个年轻人听。也许,他有可能昨晚吃晚餐时坐在年轻人对面,在这个嘲弄法律的美妙主意进入年轻人脑中时,看到他眼中浮现的光辉。无论如何,他真希望昨天有机会和这个年轻人谈话并交换意见,了解更多有关他的事。如果昨晚有人跟他讲过话,他也许现在仍是这个充满生命力的清晨的一部分,这个拥有资源与希望的美妙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然后在人行桥底下的水塘里用鱼叉叉它。”汤米刚刚结束一个故事。
格兰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发现两只手是静止的,没抖动。
这个死了的年轻人无法拯救他自己,但却救了格兰特。
他抬头看向矗立在面前的这幢白房子,独自静卧在山凹之中,伴随着旁边堆叠在木板上的柴薪,极像空旷山水间墨绿色的毛织品。蓝色袅绕的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飘进静止的空气中。这就是平静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