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融怕马打滑,下了马,把马系在岸边树上,自己向冰面上走去。
远远的,只看见那处冰面上,搭了个小小的帐篷。
那帐篷色做五彩,帐篷四周,有光从冰层下面射了出来——把那方圆数丈的冰面,在这雪夜里映成了琼河玉川。
只有奢奢才会有这等巧思!
苻融向前走去,将近河心,那十余丈的冰面越加灿烂。他看了眼冰上,才见原来坚实的冰层上被垂直地打出一个个小洞,有牛汕烛被塞在洞里,在冰层深处点燃,所以这冰才会发出这一片奇彩。
而那帐篷旁边,一块块的,用厚实的熊皮铺成一张大毯。一个女孩儿正趴在那冰面上,磨镜人般地,打磨着那光洁的冰面。
她的脸贴在冰上,用眼在往下看,似想透过冰看到水里,她或是想知道,在冬天里,冰下面的那些鱼是怎么活的。
苻融在冰上向那女孩儿滑去——他疾跑几步,然后猛地停下来,在冰面上无声地溜了过去。可才滑近前,却被那女孩儿一扯,立时也倒在冰面上。
那女孩儿指着冰面下,口里娇慵地说:“你看!”
她选的这一块冰本就薄些,借着藏在冰洞里的烛光,冰下面确实有影影绰绰聚拢来的鱼。那些鱼三两成群,倏忽聚散。苻融听着那女孩儿附在自己耳边、蠕蠕的热气里传过来的话:“你现在可觉得,这冰是烫的?”
——这冰果然是烫的。
苻融把脸凑向冰面,看那冰层下面影影绰绰的鱼。
他那时没有想起苻生,没想起眼前这情景与他堂兄类似的隐喻与关联。他只是用舌头舔了舔那冰,侧过脸看向奢奢。
她说得没错:这冰,果然是烫的。
茫茫的大雪默默地下着,深夜里的东海王府被这雪下得一片岑寂。
苻坚踩着雪向后院走去,他才送走了吕婆楼。
本来他腿上有伤,今夜该在前面书房里独宿,可是不知怎么,他会突然想起妻子。
在大雪里苻坚忍不住想,日与夜就是这么划分的。在白天里,总是一些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有权益,有友爱,有争吵,有敌对……但在夜里,却是男人和女人的时刻。
他立事很早,十五岁时就已娶妻。这也是祖父定下的规矩。说战乱年代,人口凋敝,而很多事,必须要人多才干得成。于是他们苻家子弟娶亲都早。他十五岁才满,就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接着,又有了自己的妻子。他母亲是苟氏,仇池人,出自氐族大姓。而他的正妻,也是母亲为他选的,同样出自苟氏,是母亲的亲侄女。
妻子苟氏长了一张容长脸儿,相貌平淡,说不上出众。可今夜,苻坚想起的并不是那些美丽的妾侍,反倒是他的正妻。
他与妻子的头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取了个名,叫做苻媜。
想起娘儿,苻坚脸上挂起一个笑。
他生来是个有雄心的人。女人再怎么美,在他来说,也不过看看罢了。可有了娘儿,他才觉得,一个女孩儿确实可以美丽得让人怜爱。
走入内室,妻子却还没睡。
抬眼看见他回来,妻子薄薄地行了一礼,开口道:“博休今日又入戍宫禁了吗?”
苻坚点点头。
却听妻子道:“母亲大人今天说了,也该给他定个亲事了。大爷是十五岁成亲,王爷你也是,而三弟,今年都十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