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岸望去。小三角洲消失了。羊在土台子上面咩咩地叫唤着,张民已经不见了。
他的脊背一阵冰凉。但很快又看见,落水的张民正抓着崖上的一棵小榆树,拼命往土台子上爬。眼看要上去了,又沉了下去;又上来了,接着又沉下去了……显然他已经精疲力竭,已经没力气攀上这个离水面只有几尺高的土塄坎了!
现在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子了,只有那棵小榆树还在猛烈摇晃,告诉人们他的两只手还抓着它!河这岸的人有的惊叫着,有的无意识地在河岸上狂奔。苏莹脸色煞白,拼命地盯着对岸,表现出了撕心裂胆的痛苦!也许用不了几分钟,那双渴望生命的手就会连根拔出那棵小榆树的根,而被洪波巨浪卷走!
他看着这一切,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闪电一般划过。他飞快地向河上游奔跑而去。他全身的肌肉紧紧地收缩在了一起,飞奔着的两条腿像腾云驾雾一般轻盈。他一边奔跑,一边用手背揩着脸颊上的热泪。在这一刹那间,他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激动!
他在河上游的一个小湾里,毫不犹豫地投身于狂涛巨浪之中。
曾经在中学里得过两项游泳冠军的他,在这劈头盖脑的洪水中,觉得自己像狂风中的一片树叶一样失去了自控能力。
但他没有一下子被击碎,他喝了几口黄泥糊子。鼻根一阵辣疼,但神志还清醒着。他意识到他的状况后,产生了搏斗的力量。他摸了一把泥脸,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中水线上。
他一下子被抛上了浪尖,又一下子跌到了深渊。在这一抛一掷的间隙中,他好像感觉到身体和水面有一个极短暂的脱离。就在这闪电般快的间隙中,他比这间隙更快地调整自己的身体,使他能够到达目的地。此刻,一切对过去的记忆都消失了,所有的思想都被抽象到了一个短句里:救活他!
真幸运!他现在已经到对面大小河交汇的旋水湾里了。这样就好了,他不会再被弄到中水线上去。
现在,他唯一的困难是跟着旋水擦过张民身边的时候,抓住个什么东西,使自己停下来,然后才能把他托到土台子上去。
三次都失败了。他已经疲乏到了极点。第四次旋过来时,他就着水势,猛然间抓住一块岩石角,停下了。喜悦使他的身子一阵颤栗,竟然把右腿弄得痉挛了。他拼命使自己镇定下来,用劲在水里蹬直腿,几乎把腿上的血管都绷断了!
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于是他一手抓着岩角,一手扶住那个垂死的人,使出全身的力气往上推。他觉得嘴里有一股血腥的咸味——大概是牙齿把嘴唇咬破了。
就在昏昏沉沉的张民终下被他推上土台子的时候,他自己却像一摊稀泥一样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他在水里挣扎着,昏昏沉沉,随波逐流。
一个偶然的机会,旋水又把他带到了刚才落水的地方。他伸出两只手,勉强抓住了张民刚才抓过的那棵小榆树。但他和张民刚才一样,已经无力攀上那个土塄坎了。他把活的希望带给了他,却把死亡的危险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小河里的水首先落下了。大河里的主流猛烈地冲进了旋水湾。水的冲击减弱了身体的力量,却又加重了身体的重量。小榆树的根终于被那渴望生命的手从泥土里拔了出来,接着,一个黄土丘似的浪头扑过来,人和树一起被那无情的洪水吞没了……
杨启迪没有死。他在洪水里漂荡了十几里路,在县城附近被捞河柴的社员搭救了。
他现在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
他没受什么伤。除感到身体有些虚弱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不好的感觉。
他仰靠在雪白的床铺上,像刚分娩过的产妇那般宁静。他感到自己很幸福——救活了一个人,自己也活着。
晨光染红了窗户纸。不久,一缕灿烂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