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感到强烈的羞耻。他曾经理直气壮地信任着这些思想,赋予它们以严正的光明,但现在觉得,这些思想,是由于卑劣的念头;他想到,为什么别人没有这样的思想。他进到这生活里来了;这个生活给他带来了新的欢欣,并燃烧了他底强烈的想象。他并不是一个能适应这种生活的;相反的,他需要它;现在他得到了。强烈的,青春的生命以更高的热度和更大的规模开始活动,蒋纯祖从消沉和忧郁里醒来,清晰地感觉到是这个新的生活拯救了他。
一个月以后,以音乐底才能获得了大家底注意,蒋纯祖在队里变得活泼起来,遗忘了那些灰白的造作的感情和思想了。
但在最初几天,他确然是很痛苦的。他是孤独的,因而是造作的;他底内心是矛盾着的。他又去了合唱队一次,他是强烈地想念着黄杏清。对黄杏清的感情在他底孤独中支持了他;想到黄杏清,他心里有矜藉的,温柔的,悲伤的情感。这个新的,活泼的环境使黄杏清在蒋纯祖心里变得更崇高,更纯洁,更温柔。
在激荡中,年青的人们创创造了他们底宁静的女神,心里充满诗意。在强烈的一切中存在着的这种凄凉的,悒郁的恋情显得特别的优美;蒋纯祖自己感觉到这个。在不自觉中,或者也由于道学的思想,蒋纯祖把自己底这种恋情和中国底那些陈旧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联结了起来。他心里有凄凉和诗意;他不觉得那些古老的故事,那些张生们和那些莺莺们对于他是不妥的。人们很难想象,在激荡着的武汉,会存在着这些虚构的张生们和莺莺们。蒋纯祖底心里首先是有着俄国小说里面的那些“露西亚的少女们”,这是一篇极美丽的诗;但较实际一点的却是中国底悲凉的恋歌,那些张生们和莺莺们。活泼的青春被压抑,蒋纯祖底恋歌就更顽强,更悲凉了。
蒋纯祖厌恶那个张生,怜悯那个莺莺;但更多的是不曾实在地想到他们;蒋纯祖只是想到古代的中国底顽强的悲凉的恋情,从它滋润心灵。从各个方面来的各样的东西都在他底心里调和了起来,帮助他抵抗那些痛苦的实际的矛盾。
一切是朦胧的,强烈的,痛苦和甜蜜的诗意并存,好像梦境。去合唱队的那个晚上,傅钟芬恰巧没有来;散场的时候,蒋纯祖相信自己是去找哥哥,和黄杏清同路向前走。是温暖的,四月的夜,刮着大风,蒋纯祖羞惭而慌乱,开始落后,想到他应该退回。黄杏清在一家店铺前停了下来,付钱买针线;蒋纯祖在大风中走向她;她向他点头,问他到哪里去。
蒋纯祖告诉她说他去看哥哥。
黄杏清简单地笑了笑,然后低头选择针。她底短发披散了下来,拂着她底洁白的脸颊,并被风吹开。她底眼睛里有欢欣的微笑,好像这些针使她幸福;并好像温暖的大风使她幸福。她底眉头是柔弱的,向柜台倾斜;那种无声的,柔软的动作,使蒋纯祖在甜蜜中陶醉。在店铺底楼上,大风吹着窗帘,发出柔软的,激烈的拍击声。
蒋纯祖问她为什么要买针;他不觉得这句话是愚笨的。黄杏清说,她底衣服破了,而针又被别人拿走了;显然她不觉得蒋纯祖底问话是愚笨的。她把腋下挟着的乐谱和书放在柜台上,问店家要青色的线。蒋纯祖没有力量走开,于是伸手取那本书。他好久便注意着她所读的书;他看到那本书是《国家与革命》。他看了她一眼,打开书来。他深深地被她感动了;她,黄杏清,读《国家与革命》,这是不平凡的。他迅速地看了两行,被书本感动。黄杏清活泼地转过头来,带着一种愉快的力量,向他欢欣地微笑。
“这本书,是你底吗?”蒋纯祖问,幸福得脸红。“我的。——不,另外的,大一点的!”她向店家说。她笑着看着蒋纯祖;短的,柔细的发丝在大风中飘到她底洁白的小脸上来。
“我应该走了!”蒋纯祖想。但他不能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