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着乡下女人底黑布衣裳的,苍白的女子。
吃饭的难民们暧昧的看着他们。一个奔跑着的男孩撞在蒋秀菊身上,蒋秀菊站下愤怒地叫了一声,然后愉快地笑着看朋友,喘息着,面颊更红润。
“我底哥哥,蒋少祖!”蒋秀菊介绍说;“我底同学,张端芳!”
张端芳嘴里含着饭。发现蒋少祖在异常注意地看她,苍白的消瘦的脸发红。她底眼睛迅速地闪灼了一下。她是有着温婉的忧郁的脸孔和明亮的,美丽的眼睛;她的四肢软柔而纤小。于是蒋少祖就从那套丑怪的乡下女人底衣服里,找到了一个南京底教会女生;而从白布条的难民符号下面,找到一颗贞淑的坚忍的心了。
“我们出去详细谈吧!我们出去吧!”蒋秀菊兴奋地说。“但是……也许……我回去拿衣服来给你换好不好?”她迅速地说,脸红,笑着。
“不要,”张端芳说。她也许没有勇气和蒋秀菊一路出去的,但因为蒋秀菊这么说了,她露了文静的,严肃的神情。她所经历的那些苦难,增强了她底自尊心。
她是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好像是,在这些凄凉的时日中,她,一个教会女生,批评了往昔的一切梦想,获得了某种哲学。这是性格沉静的人常常做得到的。主要的是因为蒋秀菊底快乐的生活,和在旁边的,是陌生的蒋少祖,她脸上没有丝毫兴奋的表情。她确是很柔顺。
蒋秀菊告诉她说,她底叔叔住在武昌。她点点头,向蒋秀菊要了详细的地址。蒋少祖觉得,这个女子在这种场合能这样冷静,是稀奇的。
但他立刻便明白了她为什么缘故这样冷静,在饭店里,她说了逃难的经过;她带着一种猛烈的仇恨表情说起了日本军队开入南京城的情形,这种猛烈的仇恨是突然之间被唤醒他;这不是那种扰乱的内心亢奋,这是一种严肃的,清晰的,有力的东西,她底声音从忧愁的调子提高,这种仇恨情绪使她底言语更明晰,思想更紧密,表现力更强,并且理解力更深。她说敌人底坦克车和马队最先进城——开进冒着烟的,废墟一般的城市,她说——中国军继续有混乱的,悲壮的抵抗;但无耻的汉奸们拿着花束和太阳旗显露了出来,而其中有金素痕底父亲金小川。她说到敌人在明故宫以机关枪射死四百个中国兵的情形;她说敌人做着杀人竞赛,各处有屠杀和强奸。她说,敌人冲进教堂,冲进教会学校,强奸了饿了三天的妇女们,其中有她底姐姐。但是最毒辣的是:——她以打抖的声音说——敌人用坦克车装了糖果,分散给中国底孩子们,中国的下一代。
她突然哭了!
“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打回南京?……为什么汉口,这样,好像很太平!……”
蒋秀菊脸发白,努力克制自己,默默地流下眼泪来。她用手帕掩住眼睛。
“你要失望的,小姐!你要失望的!汉口还有跳舞场,照样!”蒋少祖说,含着冷笑。
“为什么?”张端芳问,注意到蒋少祖底讥刺的目光。“但是只要有信心,我们会打回南京的!”蒋少祖痛苦地冷笑着,说。
“……是的,景惠假若遭遇了这些,会不会这样严肃,这样强烈?”蒋少祖看着张端芳,痛苦而冷静地想。“我不同意你底话!我相信我们底国家,我相信政府要马上,马上打回去!”蒋秀菊愤怒地向蒋少祖说。在蒋秀菊心中,发生了对国家的热情;但主要的是对朋友的为朋友辩护的热情:妇女们,只有在这些地方,才能感觉到国家,而一感觉到就对它发生爱情。中国底妇女们,在她们底生活中,感觉不到中国底男子们底国家,她们觉得国家是一个供给她们底丈夫们以职业和争吵的对象的,为那些有天才,会争吵,有时有些可恶的人们所组成的具体的,活生生的机构。假如她们对一只鸡或一头猫也常常责骂,妒嫉,抚爱的话,她们对她们底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