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措手不及,想到另外的地方去了。他抱歉似地笑笑,有点伤心,却以顽皮的轻淡口气对她解释说:“我已经觉悟了!从今天早晨开始,消灭咱们之间的‘工农差别’!”
她笑了,释然笑了,爱昵地斜瞅了他一眼,夺过口杯,添上水,横架着的牙刷上挤好了牙膏,放在桌子上,只需端到手里,就可以塞进嘴里去刷牙,待他洗漱完毕,淑琴已经在木桌上摆好了饭菜,只等他捉起筷子来。
“今日消消停停地吃顿饭吧!”淑琴依然用舒缓的声音说,“几天都没有正而八经地吃饭了!趁热吃,饼子一凉就不酥了。”
赵鹏坐下,桌上摆着一摞切成方块的烫面油旋饼子,瓤软皮酥,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一盘粉白色的洋葱条儿,水灵灵的。一碟油汪汪的红辣椒,搅动人的食欲,她借雨后不能下地上场的闲暇,做下一顿正而八经的早饭,让他饱餐一顿,弥补几天来的亏空,他却问:“咱娃儿呢?”
“在场里看麦子,”淑琴说,“猎咧鸡咧,在麦场里乱踏乱拱,一时儿不看守也不成。你吃吧,我去换娃儿回来。”
“你坐下吃!”他加重了语气,似乎下命令,“吃完再去换娃儿回来。”
她又一愣。“那娃儿不饿……”
“你不饿?”他爱怜地说,动手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动情地说, “咱们俩今日消消停停地吃一顿饭……我想跟你坐在一块吃……”
“吓我一跳……”她幸福地笑了。
他慢悠悠地嚼着饼子,就着脆生生水津津的生洋葱条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这张曾经像粉桃一样白里透红的脸膛,变成条形的了,黄色上透着黑色;眼睛变得更大了,眼神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紧迫的气色,时时准备放下手里的筷子而去捞起杈把或什么家具。眼角上密集着的鱼尾纹,在略一拧眉时就更加显著了,二十年,乡村田野里夏日的骄阳,冬旧的尖利的西北风,把那张皮肤细嫩的脸颊,改变得又粗糙又老相了。
“你吃菜呀!”他把洋葱条儿夹到她的饼子上,爱抚地说,“吃饭就踏踏实实吃饭,甭三心二意的。”
“呀……”她慌忙接住他递过来的洋葱条儿,吞进嘴里,脸微微红了,眼里罩起一缕妩媚的雾一样的气色,“你今日……怎么了?”
“我今日觉悟了!咱俩应该平等……”
“咱们本来就是平等的。”
“不……不平等!”
“我可没觉着什么……不平等!”
“你对我照顾……不……简直是服侍……”
“女人就该这样嘛!”
“传统观念!”
“我听广播上说,要关心科技人员……”
“那是针对社会上蔑视知识的偏见讲的!在咱们家里,应该完全平等。”
“那好,你来烧锅撩灶,洗衣管娃儿……哈呀,像啥样儿嘛!”
“咱们搬到市里去住,下班了,谁回来早了谁做饭,星期天一块洗衣服,就该这样。你甭笑……”
“城里的男人都这样吗?”
赵鹏还没来得及回答淑琴的话,一阵咚咚的捣蒜似的脚步声响进院里,十五岁的儿子蹦进来,迟疑一下,就从淑琴手里夺下筷子,娇气里带着蛮横,不满地斜瞅着母亲说:“你们在家吃饭,叫我给你在场里吆猪吆鸡……”
淑琴不好意思地盯一眼赵鹏,从盘儿里拿起一块饼子,递给儿子,爱抚地笑着说:“妈正准备去换你哩!”
“你呀……”赵鹏笑着说,“净是培养大男子主义!”
“爸吔!”儿子毛毛这才记起他的使命,“厂里来人找你哩!”
“谁?在哪儿?”赵鹏忙问。
“我不认识。一个大胡子司机,车在村口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