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雨2
的痕迹,还看了两只玉一般晶莹透明的河虾。他望着河水中自己的面容:那是一张消瘦的面容。他拎起毛巾在水面上荡了几下,那面容就在水波中消失了。他用毛巾撩起清凉的河水,然后将脸埋在其中,清凉便如无数的细箭穿入他的心房。这种感觉再由心房传遍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接下来,他用这清凉的河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脸、脖子乃至双臂,直到脸上出现红色。当他站起身来时,虽然感到有点儿气力不支,但同时觉到了神清气爽。
一位老太太正从河边蹒跚走过。
杜元潮一如往日,很亲切地向老人问好:“五奶奶,早啊。”
老太太颤颤巍巍:“书记早。”老人居然伸过布满老人斑的手来,僵硬而用力地抓住杜元潮的手,半天没有松开,用长年流泪不止的眼睛望着他。
杜元潮朝她微笑着,那种微笑是油麻地的所有人都很熟悉的,含有亲切、和蔼、体恤,还有怜悯与敬重。
老太太终于松开杜元潮的手,往前走去。
杜元潮顺势扶她走了几步,说一句:“慢走。”才将手慢慢移开。
杜元潮让人叫来了朱荻洼,向他布置了一个任务:到各生产队找来二十名壮劳力,将门前的那口塘填平。
等朱荻洼将二十个汉子叫来开始担土填塘时,杜元潮就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院门口树下的一张藤椅上。秋天的阳光如清澈的水一般倾泻在他毫无神采的脸上。他的眼睛眯缝着,像在瞌睡中。他听到了云雀的叫唤声,那声音极其遥远,但却很清脆。他慢慢睁开眼睛,企图想看见这些小生灵,但只看到了一片片雪一般的云彩。他知道,它们飞进云眼里了。
那些汉子谁也不说话,只顾一个劲地担土、倒土。
杜元潮听到了泥土倾倒在水中时发出的扑通扑通声,甚至看到了被激起的水花。
他一直坐在那把藤椅上,眼睛一次一次地潮湿。女儿的样子又不时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她用眼睛不停地打量着一切,或是专注地看着一朵花、一只蜻蜓;她踉踉跄跄地走路,跌倒了
,但却没有哭泣,因为她忽地看到了一只彩色的虫子在草叶上爬着,居然就趴在那儿看了起来……他甚至觉得她还在他怀里,用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将那张白嫩的脸贴在他的脸上。泪水是凉的,或许是秋风吹凉的,或许本就是凉的。
那口塘终于在太阳将落进大河时填为平地。二十个汉子从远处运来了一个巨大的石磙,在泥土上反复碾轧,直到结结实实如浇铸的混凝土一般。
朱荻洼走过来:“书记,那口塘填平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杜元潮起身向已成为平地的水塘走过去,就在这时,镇上不知谁家响起了鞭炮声。他问了一句:“谁家放鞭炮?”
朱荻洼说:“不知道。”
杜元潮站在一片新土之上,用脚使劲跺了跺。
鞭炮声不断,并且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欢地响。
“谁家放鞭炮?”杜元潮又问一句。
众人都说不知道。
有一个人走了过来,众人就问他:“谁家放鞭炮?”
那人说:“是邱镇长家,邱镇长的老婆生孩子了。”
鞭炮声还在不停地响着。
又有人走过来,说:“邱镇长得了一个胖小子,有七斤半重。”
那时,太阳已经沉没,霞光映照之下,大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