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怕死了几十年了,你问她现在人在哪儿?老太太瘪了嘴骂柳月和她总是反动,是反动派,说:我说你大伯,你在那边还花呀?!他和我吵,吵得好凶。他们一伙进来要用电话,你大伯说闻不惯生人味,头疼,才走了的。旁边人就笑了,知道果然是个神经老太太。打电话的打了半天电话总算是通了,向众人喊:市长马上带一批人就来救灾了,市长说还要带电视台记者,报社记者,还有咱庄作家的。一群人欢叫着就拥出门去。
老太太说:这么大的雨,市长还叫你老师来,要他去抽水?你大伯打他也打不过来,市长一叫就叫来了,市长是官,你大伯就不是官?你大伯在城隍爷手下是个头目的!柳月说:市长怕是让他来写文章的。老太太说:那你出去瞧着,他要来了,就叫他回来给你大伯烧些纸呀!柳月没吭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打了伞也出去瞧热闹了。
院子的左墙角果然塌了一面墙,墙是连着隔壁的顺子家,墙后真的是个大茅坑,茅坑里落了许多砖石,粪水溢流,而茅坑边是一堆扒开的砖石。柳月往日只知道这一片也是个低洼区,只有庄家的屋院垫了基础,高高突出,但没想到院墙过去就可以清楚看到整个低洼区的民房了。这里的建筑设有规律,所有房子随地赋形、家家门口都砌有高高的砖土门坎,以防雨天水在沟巷里盛不了流进屋去。那横七竖八的沟巷就一律倾斜,流水最后在低洼区的中心形成一个大涝池。以前是有一台抽水机把涝池的水再拍出来引入低洼外的地下水道流走,现在三天三夜的雨下得猛烈而持久,涝池的水抽不及,水就倒流开来,涌进了几乎一半的人家。柳月跳过了院墙豁口,顺子的娘还没有盛殓了去火葬场,身盖着一张白色床单停在家里。家里的水虽然没进,小院里的水却快要齐平台阶,顺子的媳妇和顺子的胖儿子,头缠了白纱条在尸床前摆设的灵桌下烧纸,哭已经是哭过了,因为来帮忙救灾的人多,便再没哭。
顺子一边用手在小院门口筑一个泥坎儿,一边用盆子向外舀着水泼,一边给新来探望的熟人在说:下雨了,我也没去街上摆烟摊,颠倒了头在床上睡,一个夏天的乏劲都来了,越睡越是睡不够,就被哐地一声惊醒了。想,这又是什么倒了?出来看看,那边茅坑的墙倒了。
这儿日谁家不倒个墙、塌个屋檐角的,倒就倒吧,天晴了再说。我就又去睡。睡却睡不着,想我娘怎地不见?我娘在对面那间小屋住着,她腰驼了,耳朵却灵,每有动静都是她要出来,不是喊我就是喊我儿子,说谁家又怎么啦,快去看看呀!院墙倒得这么大声响,怎不见她叫喊?我就叫我儿子去看他奶在不在,儿子去了说不在,我还以为我娘去沟巷里看水了。
又睡了一会,尿憋,起来到茅坑去,站在那儿,却发现了我娘的那只小脚鞋在茅坑漂着。我心里就慌了,弯腰去搬那倒下的几块砖石,我娘的一只手就出来了。我娘是在上茅坑时,被那墙倒下来活活窝死在那里的。这鬼市长,他整天花了钱造文化街、书画街,有那些钱怎不就盖了楼房让俺们去住?!让雨下吧,再往大里下吧,把这一片子房子全泡塌了,人都砸死了,市长他就该来了吧!旁边人就赶忙说:快不要这么说,你没看电视吗,这几天市长像龟孙似的到处忙着救灾哩!听说西城门北边那片低洼地房倒了三百间,人死了十二个了。刚才已打了电话,市长立马就要来了,你可千万别说这话!市长心盛盛地来救灾,肯定要下决心拨款拨物给这一片居民。市长也是人嘛,你话说得难听了,他不生气?生了气该拨一百万救灾费也可能只给五十万。顺子点了头,双手接过了一个邻居跑去买来的童男童女泥塑,眼泪流着进屋摆在了他娘灵桌的两旁,跪在那里老牛一般地放了哭声。
柳月不忍心见人哭丧,忙踏了泥水往别处去。听见远处有车响,有人声,顺子一个窄巷一脚高一脚低走过去,裤子又成了两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