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老子泼的，怎么着？quot;小铁匠遍体放光，双手拄着锤把，优雅地歪着头，说。
quot;你瞎眼了吗？quot;
quot;瞎了一个。老爹泼水你走路，碰上了算你运气。quot;
quot;你讲理不讲？quot;
quot;这年头，拳头大就有理。quot;小铁匠捏起拳头，胳膊上的肉隆起来。
quot;来吧，独眼龙！老子今天把你这只狗眼也打瞎。quot;小石匠怒气冲冲地靠了前，老铁匠好象无意地往前跨了一步，撞了他一下。小石匠猛然觉得老人那双深深地眍䁖着的眼窝里射出了一股物质，好象暗示着什么，他顿时感到浑身肌肉松弛。老铁匠微微扬起脸，极随便地哼唱了一句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戏文或是歌词来。
恋着你刀马娴熟通晓诗书少年英武，跟着你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吃尽了世上千般苦。
老铁匠只唱了这一句，声音戛然而止，听得出他把一大截悲怆凄楚的尾音咽进了肚子。老铁匠又看了小石匠一眼，低下头去给刚打出尖的钻子淬火。淬火前，他捋起右手衣袖，把手伸进水桶里试着水温，他的小臂上有一个深紫色的伤疤，圆圆的，中间凸出，尽管这个伤疤不象一只眼睛，但小石匠却觉得这个紫疤象一只古怪的眼睛盯着自己。他撇了一下嘴，恍恍惚惚象中了魔症，飘飘地出了桥洞，红炉这边，一下午没见到他的影子。
……孩子的眼睛酸了，头皮也晒得发烫。他从姑娘的座位上站起来，踱回到铁匠炉边。桥洞里很暗，他摸摸索索地坐在老铁匠的马扎上，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双手便火烧火燎地痛起来，他把手放在凉森森的石壁上，赶快去想过去的事情。
三天前，老铁匠请假回家拿棉衣和铺盖，他说人老了腿值钱，不愿天天往家跑，在红炉边絮个铺，冻不着的。（黑孩抬眼看看老铁匠的铺。桥洞的北边已经用闸板堵起来了。几缕亮光从板缝里漏进来，斜照着老铁匠那件油晃晃的棉袄和那条狗毛脱落的皮褥子。）老师傅回了家，小铁匠成了一洞之主。那天上午进桥洞来，他挺着胸，凸着肚，好颜好色地说：quot;黑孩，生火，老东西回家了，咱们俩干。quot;
黑孩看着他。
quot;瞪什么眼，兔崽子！你瞧不起老子是不？老子跟着老东西已经熬了整三年啦，他那点把戏我全知道。quot;小铁匠说。
黑孩懒洋洋地生起火来。小铁匠得意地哼着什么。他把几支头天没来得及修的钢钻插进炉膛烧着。黑孩把火拉得很旺，照着自己的黑脸透出红来。小铁匠忽然笑起来，说：quot;黑孩，你小子冒充老红军准行，浑身是疤。quot;
孩子使劲拉火。
quot;这几天怎么也不见你那个浪干娘来看你啦？你咬了她一口，把她得罪啦，狗儿子。她的胳膊什么味儿？是酸的还是甜的？你狗日的好口福。要是让我捞到她那条白嫩胳膊，我象吃黄瓜一样啃着吃了。quot;
黑孩提起长钳，夹起一根烧透了的钢钻扔到砧子上。
quot;哟，儿子，好快！quot;小铁匠抄起一把比大锤小比小锤大的中锤，一手掌钳，一手抡锤，狠狠地打起来。黑孩呆呆地看着。小铁匠一身好力气，铁锤耍得出神出鬼，打出的钢钻尖儿棱角分明，象支削好的铅笔。黑孩很悲哀地看着老铁匠那把小叫锤儿。小铁匠用铁钳夹着打好的钢钻到桶边淬火，他淬火的动作跟老铁匠一模一样。黑孩背过脸，又去看那把躺在砧子旁边的小叫锤，小叫锤的木把儿象老牛的角尖一样又光又滑。
小铁匠好马快刀，一会儿工夫就修好十几支钢钻。他得意地坐在师傅的马扎上卷烟。卷好烟，插进嘴。吩咐黑孩夹过一块通红的炭给他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