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门外走,路过我叔的床前时,想弯腰一把掐死了他。弯下腰,却是把他掉在床下的被角朝上撩了撩,把他露着的肩膀盖上了。那肩膀上还有新起的热病疮痘儿,红红的,四五个,像在水里泡过的碗豆一样胀大着。
爷立在床边上,细看一会叔的疮痘出门了。
摸了摸叔的疮痘出门了。
在校外的田头和地边,走走站站回来了。
回来看见丁跃进和贾根柱在敲他的门,他从他们后边走过来,哀求求地问:quot;跃进、根柱,有事呀?quot;
意外的事,就从这个时候发生了。意外得如日头从西边出来东边落下样。如平原上睡了一夜平地里起了一座高山样。如枯干百年的黄河古道又有了满河流水样。冬末初春的季节里,有了满地六月才熟的小麦样。丁跃进去敲门的手在半空僵了僵,他和根柱同时扭回头,看见我爷立在他们身后边,三尺的远,脸上挂满了累,眼里的红丝和蛛网一模样。他们彼此就看着,静静地看,默了好一会。
跃进脸上挂了淡淡的笑,说:quot;叔,你一夜没睡吧?quot;
我爷苦笑一下说:quot;不瞌睡。quot;
贾根柱就望望丁跃进,彼此对了眼,扭头望着我爷说:quot;丁老师,我俩想和你商量一个事。quot;
我爷说:quot;有事就说吧。quot;
根柱瞟瞟大门口:quot;到那儿说。quot;
我爷说:quot;在哪都一样。quot;
跃进说:quot;别把丁亮吵醒了。quot;
他们就退到学校大门里侧的边角上,站在一座房的山墙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根柱瞅着丁跃进,说:quot;你说吧。quot;
跃进又瞅着贾根柱:quot;还是你说吧。quot;
根柱就把目光搭在我爷的脸上一会儿,先把双唇闭成一条线,后又用舌头舔舔嘴唇说:
quot;丁老师,我和跃进都是活不了几天的人,想来想去有桩儿事不该满着你。quot;
我爷就又瞟着他们俩。根柱笑了笑:quot;丁亮和玲玲是我和跃进锁进屋里的。quot;
我爷的脸色有些变。有些青,有些白,望着他们的目光又有些茫。荒野上的茫。抓捞不住后人要从半空掉在地上的惊慌慌的茫。最后把目光落在丁跃进的脸上时,爷以为跃进会有些欠疚地把头低下去,可跃进却是抬着头,和贾根柱刚才一样脸上挂着笑。挂着和我叔脸上常有的那种赖色的笑。挂着笑,望着我爷闭着嘴,不说话,像他俩要从我爷脸上看出啥儿样。
爷就有些惊奇地望着他们俩。
根柱就开口:quot;实说了吧,是我俩锁了门后让人把钥匙送给了玲玲男人的。quot;
跃进说:quot;根柱还想给丁亮的媳妇婷婷送一把钥匙去,是我把他拦住了。quot;
根柱瞟瞟跃进道:quot;主要是念起丁老师教过我,不是念起丁亮有啥好。quot;
跃进说:quot;叔,还有桩事要和你商量一下子。quot;
根柱说:quot;丁老师,我俩知道丁亮和玲玲贼欢的事你是最怕他媳妇婷婷知道呢。quot;
跃进说:quot;所以就来和你商量这桩儿事。quot;
根柱说:quot;也不是啥儿大不了的事。quot;
跃进说:quot;对你没啥儿不好的,你只要答应就行了。quot;
根柱说:quot;一答应就天下泰平了。quot;
我爷说:quot;有啥事,你俩就说吧。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