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羌笛何须怨杨柳(2)
之度外的人,是一个只求速死的人。但聂芹轩想要的是口供,而不是一具尸体。这是他抢在暴动之前,一网打尽银城革命党的惟一机会。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劫狱,和更可能发生的自杀,聂芹轩把欧阳朗云秘密地提出监狱,关在了和自己同一层楼的房间里。在重镣和木枷之外,他把欧阳朗云锁在了一根房柱上。安定营的老部下们都知道,安定营千总楼上最里角的那个房间,是聂千总炮制火边子牛肉的肉脯房。
在那以前和在那以后的历史,都没有记录过肉脯房,和发生在肉脯房里的那一场生死相煎、血腥残忍的经历。在那场经历中,作为银城风味食品的火边子牛肉,竟然被赋予了意想不到的寓意和暗示,成为灵与肉的现场见证。在那间房子里,人的历史和牛的历史呈现出同样的红色。
那三万多长角的居民,在六、七百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里,和其他的居民一样,在银城生老病死。在它们劳累一生,为银城提供了动力之后,新旧两城的几十个汤锅铺就成了它们的归宿。在汤锅铺里它们要被宰杀,要把自己的血、肉、骨、角、皮通通拿给银城人使用,还要把自己的油脂熬出来给银城人燃灯照明。银城人在一种深深的歉疚和罪孽中,体会到它们和自己近乎相同的悲苦。于是,在城东修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牛王庙,庙内遍植松柏,特别加修了献殿、戏台、抱楼,都是雕梁画栋琉璃瓦顶,极尽豪华和气派。正殿里“丑宿星君”牛王居中,财神、火神分列两侧。高大的牛王坐在牛背上,黑眼环睁青筋暴突,威严而又勇猛,一点也不像它们活着的时候那么温顺谦和。牛王庙里长年请了道士照看香火,另外又雇人打扫庭院看护庙门。庙里的香火费用由八大盐场各总柜房轮流按月支付。每年十月初一牛王生日的这一天,要办牛王会,举行盛大祀典。除了在汤锅铺做活的人不得与会之外,十月初一的前一天,所有的牛牌子、小帮车、牛屎客,和所有赶过牛、使过牛的人都要认真洗浴,第二天一定要换上干净衣服才能去参加牛王会。各大盐场总办,各井、灶、柜、号的掌柜,都要盛装前往。捐了官的要穿戴全套翎顶补服,依照官品乘大轿赴会。牛王会前两天,牛王庙里就已经鼓乐喧天,张灯结彩。十月初一,庆祝牛王生日的盛典上要燃放铁铳、鞭炮,鸣钟击鼓。由执事礼生司仪,所有来参加祀典的人依职位高低、辈分大小依次排列进香,礼生高诵祝文,众人行跪拜大礼,并以一猪一羊和五谷、鲜果献飨。祀典仪式之后举行盛大宴会,所有与会者为牛王举杯祝寿。同时,要请乐师奏唱,要请木偶班演唱木偶戏。场市旺盛的年景,要请戏班在牛王庙里唱连台大戏三天或五天。在这样隆重热闹的仪式中,银城人把自己的歉疚和罪孽变成了凡俗的生活,沉浸其中乐而忘忧。
或许是出于对那些歉疚和罪孽的补偿,银城惠济公局的赈济抚恤相沿数百年而不断。那些牛皮专卖所得到的银两必须上账统计,严禁挪作他用。凡有大笔开支,一定要由当执主事召开会议,请所有场商总办共同议定。所赈济的人员要由保甲造册严格登记。给所有鳏、寡、孤、独穷苦无助的人家,每月发制钱二百、三百文不等。每逢年关,还要给全城无米下锅的人每人一张米票,凭票可在惠济公局领到净米一升。对死后无力发丧的赤贫者,和横死街头无人认领的尸体,也都是由惠济公局出钱购置棺木发落薄葬。数百年间,日进斗金的银城人,就是这样把自己对牛的歉疚和罪孽,变成了惠济众生的慈善。而在这个罪孽和慈善的平衡中,所衍生出来的火边子牛肉,就成为银城最耐人品味的特产。
聂芹轩在银城驻守了十年,十年的防务之余他养成一项特殊的嗜好,学会了炮制火边子牛肉。十年里,经他的眼仔细挑拣过的鲜牛肉不知有多少,经他的手亲自用刀剥过的鲜牛肉更不知有多少。久而久之,聂芹轩练出一手绝活儿,只要一刀下去,看看肉的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