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寻门道
谋兴复重建之举,以开圣朝万世之伟业。唯是国家久经战乱,残破殊甚,虽有宏图大计,其奈国库空虚,民不堪命,只怕也难望早奏肤功!”
说了这几句之后,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发现洪承畴低垂着眼睛听着,没有什么表示,他才清一清喉咙,接着说下去:
“如今江南地广千里,得天独厚,市井繁华,物产丰盛,以往天下赋税三之一,俱由此出。且十余年来,未遭流贼蹂躏,元气尚得以保存。纵因前朝之‘三饷’,困役多年,景况已大不如前,但较之别处,又强似多多。此一方之地,实乃财政之源泉,繁华之渊薮,处置得法与否,于国家未来得失甚大,不可不慎重斟酌!”
陈名夏明知以摄政王多尔衮为首的决策圈子当中,已经在酝酿对江南变剿为抚,但是他的这番陈述却是从今后复兴经济、重建国家的长远需要着眼,而不是只局限于眼前一时一地的战局变化消长,确实显得目光远大、见识不凡,而且避免了事先已经知情的嫌疑。这经过深思熟虑的一着,看来颇为奏效。因为洪承畴本来又开始用帕子去拭擦眼睛,听了这番话,他那浑浊无神的目光居然闪动了一下,随即发出询问:
“嗯,依老先生之见?”
陈名夏始终保持着庄重的神色,但看见对方分明已经动了心,他心中却不免暗暗得意。为着使事情更加水到渠成,他决定干脆卖一个关子,于是再度拱手当胸,微低着头,用深沉而又谦恭的口吻说:
“如何处置,事关至巨,学生人微言轻,实未敢妄作建言!”
洪承畴“唔”了一声,随即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老先生这就过虑了!有道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但凡是出自公心,有利国家,又有何言不可直陈!而况如今天子圣明,摄政王虚怀若谷,正是我臣子竭诚报国之时!老先生既有良谟在胸,自当不吝赐教才是!”
这几句话说得剀切明正,倒使陈名夏不便再耍小花招。不过他仍旧挨延了一下,才捋着胡子,慢吞吞地说:“以学生愚陋之见,江南之于国家,譬如仓廪库藏之于人家,纵有二三强徒鼠窃窜踞其中,若非迫不得已,必先尽力设法抚而出之,诱而缚之,而无遽尔举火焚仓,纵兵毁库,自败其财之理!如今南都归命,江南可谓大局已定,正应变‘剿’为‘抚’,力避焚杀破毁,保此库藏,以利国家振兴富强之大计!”
他绕了半天弯子之后,终于直接点出“变剿为抚”。可以说,陈名夏已经把试探的触角,伸进了决策圈子目前还不打算公开的机密当中。这确实多少要冒一点风险。因为他既有意毛遂自荐,又想装作对此毫不知情,而希望主人主动提出,这满腹的心计只要有一着的火候拿捏得不准,就有可能弄巧反拙——特别是在彼此没有太深交情的人之间,风险更大……
果然,这一次洪承畴没有立即作出反应。只见他微低着泛着油光的头,拈着花白胡子,老半天没有吱声。
看见这样子,陈名夏有一点着急,也有一点心虚。因为他知道洪承畴是个机警敏锐的人,要加以糊弄并不容易。何况深受摄政王宠信的这位权臣,为人虽说还算通达随和,而且颇为尊重爱惜人才,但如果一旦把谁憎恶上了,也会变得铁面无情。因此,在等候对方说话的片刻工夫里,陈名夏竟被弄得心情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连大气也不敢透。
终于,洪承畴抬起头来:
“江南乃前明发祥之地,更兼历三百年之经营培植,其势力可谓树大根深。如今纵然主干已倒,但枝蔓尚在,而且盘根错节。虽欲行‘抚’,只怕亦非易事吧?”
他这样说,只是就事论事,对于高层中的决策依然守口如瓶,但是起码没有对客人的用心表露出怀疑,而且显然愿意探讨下去。因此陈名夏一听,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于是挺直身子,颇为自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