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章
堂窑里出来。我就动手刨,那时谁也不知道毛拉被压在哪里。有个被土块夹住没有打坏的阿訇喊:往这搭刨!太爷在这搭!后来刨出了毛拉,但他已经归真了。”
兰州拱北老马阿訇回忆说:“第二天我去沙沟送太爷,冰消了,河水大。我过不去,迟到次日早晨才从冰上过去。
到了家里,看见多斯达尼还在刨人。我看见国瑞师傅,他手里拿着一炷香,步行着往前走。
当我随到坟上时,我看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亡人,都停放在路的两旁。当时沙沟拱北已给迎来了太爷。当我靠近归真太爷的坟圹时,我连上前向他道色俩目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能跪在他身旁,当时的悲哀痛苦怎能言说!那一天,多斯达尼都失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只是痛哭。四下还震着,全部的房子都给摇平了。“
一九二○年的海原大地震,消灭了哲合忍耶甚至中国回教的虚荣、功绩和奢想,使之又回归于自己的本质——穷人的宗教。
沙沟太爷马元章,字光烈,经名穆罕默德·努尔,道号逊迪格拉(忠于真主的人),于一九二○年农历十一月初七夜逝于西芨滩道堂,——现在的西吉滩哲合忍耶满拉学校。逝后先送沙沟拱北,后迁张家川宣化岗。他的遗骨经受的劫难,本书不予叙述。因为哲合忍耶任何一代穆勒什德,都不仅要为教门献身,而且要一直献出骸骨——这一点已经由前几辈人反复证明了。
他是在完成了“进兰州”的伟业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沙沟和西海固穷乡僻壤腹地的。
从上一年四月初八开始奔赴兰州,在兰州上坟一百天,然后奔赴关川,一路尔麦里,直至进入家乡西海固。
他的穆勒提、大阿訇西马营阿布杜·秀库尔叙述道:我用了一生心血,用信仰的功课,用阿拉伯文字,全美了《兰州传》。……九月二日(民国八年)太爷从兰州起身,欢送的人万众拥挤,送了三十里路。三日到了马坡,这里有他祖先的坟茔,在马背上他念完了古兰经三十本。兴隆山道人跪迎太爷。又到了小马家;太爷指点着:这个村是小马家,那个村是大马家,这里住道祖,那里住多斯达尼,讲了金县艰难迁徙的往事。四日干尔麦里住下关营,五日至古马境,再到了关川磨米湾,尊敬地进了道祖坐静干功的旧窑。干尔麦里,教胞马正信从八十里外为一行担来了甜水,关川一带只有苦水。六日在关川,骑一个黑马,经过被害在四十六年的多斯达尼坟园。共有十一处坟园。七日在关川拱北旁边念了古兰三十本。九月十日,走了铁葫芦庄子,在山顶为以前的牺牲者上坟。十一日葛家车庄,九月十二日进了会宁城。后来骑着那黑马,过鹿岔沟,到黑窑川,十八日到大坪。二十日那天,前往西吉滩。走了八十里,到了家里。多斯达尼围在他的周边,就像婴儿依着哺乳的母亲一般。二十五日他到了沙沟坟园,一路上念着古兰经……
抄写这样的日程表也许太多余了。其实,我还节略了西马营阿訇逐日逐晚的宗教功课记录。我两次逐日抄写沙沟太爷马元章进出兰州回到沙沟的日程表,是因为我感到了——他正匆匆地奔向自己的归宿。这归宿,是由地震象征的——压迫和赤贫,是对官府礼遇、衣锦兰州的否定。
多斯达尼们坚信不疑:他知道自己的死期。
我也应该说:他至少有了关于死的预感。
真诚突破限度,灵感——不仅是作家的灵感,而且是人的灵感——就会出现。我本人、我熟识的每个哲合忍耶人,都有过体验。
那么,历史和意义,就都有了重现的可能。
我怀念他。
身上天天带着纯洁之水,口中永远诉说着对主的爱,避开城市,走进荒山,使历史变成情感,使低贱穷人变得高贵自尊——然后他走了。他一路匆匆,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