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钟声送走多少欢乐,多少哀愁
说炮兵是战争之神,现在,到了战争之神张开尊口的时候了……”可是炮兵能否发挥威力关键在人,于是他的眼光转向炮兵。他从队列中看到一个膀大腰圆,身材魁梧,浑身是劲的战士,他歪了头品评着:“真称得上是典型的炮手。”看看他那粗壮的大手和臂膀,你就相信,在血战方酣时,他一个人一口气填装上百发炮弹不成问题。秦震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岳大壮。”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秦震不得不再问一遍。
真有意思,这个人的外形、姓名和他的性格多么不一致呀,他像个大姑娘那样腼腆,一讲话,脸就红了。
“听口音,你是南方人,是什么时候……”
“我是辽沈战役过来的。”
他的脸更红了。
“好哇,我们现在可非常需要南方战士,你们适应南方环境,便于南方作战。”
秦震看见绿色弹药箱上U.S.A,几个字母,轻轻一笑说:
“不要涂掉,留下做个纪念吧!”
岳大壮笑了,笑得朴实而又聪颖。
秦震想道:“有的战士勇敢挂在脸上,有的战士勇敢埋在心里。”他很欣赏这个战士,他觉得他属于后一种。他又望了望那双手,他不由得跟他握了一下手,他觉得对方的手,那样坚实、巨大,自己的手在那一握中简直像棉花,这惹起他那不肯示弱的性格,他使尽全身之力,紧紧握了一下,又握了一下,他从此把这一个炮兵记在心上。
太阳渐渐升起,红艳艳的阳光照得地面发热。
最后的阅兵式开始了,当秦震站在大坪场当中,由陈文洪带头,部队按照序列一排一排列队从他面前行进时,秦震深为陈文洪治军严厉的成果而满意。走步时,向前伸出的腿齐刷刷的,从这头看到那头像刀裁的一样整齐,这条腿落下去,另一条腿抬起来,裤线像浪纹一样匀称好看。
检阅完毕,在军部里召开了师以上的军事会议,作了出发、行军、后勤供应及作战的具体部署。
从军部出来,军长何昌、军政委侯德耀和各师的领导干部一直把秦震送出门外,秦震开上吉普车在整个汉口市兜了一个大圈子,才回到自己的住所。是对于即将西下参与决战感到兴奋?是检阅部队使他深感满意?他心里一直是乐滋滋的。电梯隆隆地把他送上去,他从暴日下一回到屋里,清凉舒爽,分外宜人。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把军衣甩掉,环顾了一下。他在藤沙发上坐下,把右胳膊搁在桌上。屋内已经整装就绪了,原来挂在吉普车里那些东西,回头又要挂到吉普车里去了,只是多了一件东西,那是丁真吾特地捎来的美军蚊帐。这是一九四七年夏季作战时缴获的战利品。他很喜欢这个东西,一直带在身边,不但夜里睡觉时遮挡蚊虫,白天遇到苍蝇众多的地方,他就坐在帐子里办公,此番南下作战,当更用得上了。丁真吾想得多么细致,这东西来得多么及时,一刹那间对自己亲爱的人确实发出感激之情。他对这个洋房本来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几十年戎马生涯,在秦震身上养成了一种特殊的习惯,这是那些平平稳稳在自家度过一生的人所无法领会的,——在这家人马棚里度个雨夜,在另一家灶房下听一夕西风……征战的人没有固定的家,而千千万万的驻地又都是他的家,哪怕住上半夜,临别之际总浮起一种惜别之情,总是低徊环顾,不忍离去。他常说:“在这儿留下我的呼吸,留下我的体温,也就留下我的生命……”现在,他到阳台上站了一阵,然后,缓缓走到浴室外小屋,在槲木桌旁坐下,他轻轻喟叹了一声,打开皮包,取出纸笔给丁真吾写了一封信:“你收到信时,我已不在武汉,在哪里?你从报纸上看到华中前线哪里战斗激烈我就在哪里,老丁呀!仗没多大打头了,我的军人生涯也该告一段落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