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她嘴一鼓,装出很生气的样。
拾粮弄药的手,忽然僵住了。
这是个秘密,不该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偏是让狗狗这死丫头知道了。知道了还不算,一次次的,非要往实里落,仿佛不落实,她就不甘心。
拾粮扔了手里的猫儿抓子,前走几步,蹲在草疙瘩上生起气来。他在生狗狗的气。
狗狗撵过去,一把提起他:“我不要你蹲,就要你跟我说,说啊!”
“到底说啥么?”拾粮满脸胀红,生怕这拉拉扯扯的动作被人看见。狗狗却不管,死搅蛮缠的样像是把拾粮往绝境上逼。拾粮一把甩开她:“我说,我说还不行么?”可等了半天,拾粮说出的,却是:“你再敢提这窝心事,我一辈子不理你!”
“就提,偏提,你睡一次我提一次,谁叫你没骨气。”
一个骨气,把整座山都说哑巴了。拾粮踟躇地离开,蹲在远处的山梁子上,心里,忍不住就响起爹常哼的小男子出门:
一根儿的竹竿儿一十二个节
小男子出门一十二个月
刮了一场冷风下了一场雪
不知道我小男子的冷和热
好出的门儿不如呆在家
不出那个门来就活不下
在家的人儿三辈大
一出门儿就是孙疙瘩
孙疙瘩倒也是不打紧
打紧的是我小男儿的心
谁都说我在金里睡来银里滚
哪知我小男子的心上开窟窿
白天黑夜的我没命地苦
一天一天找不到回去的路
想起我窑洞里受寒的爹和母
恨不得一头把天撞死
狗狗这边,也是久长的无声,每每拾粮哥这样,受痛的还是她自已。无数个夜里,她蹲在星空下,眼望着南院,心里,如刀绞似的痛。
太阳那个出来一点点红
照住南山雪压城
松树的林廓点到儿点
松枝梅吊起金包一条龙
一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
一山的松柏半山空
月亮上来两点点红
归住那房沿儿要端成
乌木的椽子上点到儿点
茶房儿上来金包一条龙
一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
一间的房子半间空
银灯那个照上了三点点红
照住那个窗台子土装成
松花枕头上点到儿点
结婚的被窝上金包一条龙
一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
一床的被窝半床空
桌桌儿上来四点点红
照住那个炕沿儿双端成
阳头筷子上点到儿点
菜菜儿上来金包一条龙
一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
壶儿里没酒留不下个人
镜子上来了五点点儿红
照住那个模样儿粉妆成
自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
少淡颜色我少擦粉
少淡颜色我少擦粉
……
正午里,山坡上,弥漫着小男子出门伤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