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身边的邹云:“我们昨日都有红包了,你得了没得?”邹云将手在脸前晃了一晃。夜郎说:“没有?”邹云说:“你往那墙上看。”墙上有一圈光环明晃晃的,夜郎看了太阳,又随光将眼目移动到邹云手上,发觉邹云举手是把手指上一颗戒指反射了光在墙上照,叫道:“钻戒?”邹云说:“他出手真是大方,送给我的,我都吓了一跳!这事你不要给别人说。”夜郎气骂了一阵,说:“下一辈子我也要做个女人。”邹云笑道:“就凭你这黑样儿,能嫁出去就念了佛了!”这当儿,台上家院在喊:“发轿!”这边宁家大门被人推开铁门,豁啷啷作响,喜乐顿作,走出花轿一乘,礼盒四抬,彩旗八面,鼓乐一堂,迎亲客数人,吹吹打打穿过观众席往镇子南一片空场子上去,空场上已临时改装了那三间无人住的旧屋做了刘氏的娘家,刘氏新娘早在那里披红戴花地候着的。
迎亲的队伍一走,这边场子上就摆开桌椅板凳,安放坛酒、香烟、瓜子、糖果。早有小孩子在那里偷着往口袋里抓,宁家公司的几个马崽就如卫兵一样四周守看,并且打了一个孩子的耳光。孩子一哭,孩子的娘就和马崽吵,许多人又拥过来看热闹。夜郎忙让黄长礼去两边熄火,场子里才安静下来。不论了迎亲队去了刘氏娘家,怎样在那里又摆了桌子让迎亲人吃酒,又怎样设祖宗牌位行礼奠拜,刘氏又如何没完没了地唱哭娘歌,唱骂媒歌,众伴娘又如何唱坐堂歌,唱添箱歌,直挨过两个小时,花轿启动,媒婆手提了喇叭与追看花轿的观众逗趣取乐。单是迎亲队抬了轿走两步退一步到了戏台的场子,进行着古老的严格而繁琐的焚香、奠酒、抛豆、撤谷、扯灰、丢钱、跳火、踩毯、踢筛一系列规程,方由新娘的哥哥背了新娘到洞房,夜郎都觉得厌烦了。但观众却苍蝇一般挤着要看新娘,品头论足,一直待新郎新娘上了台上的洞房。一对新人又在台上拜天拜地夫妻交拜,爆竹响得天摇地动,强烈的火药味呛得许多人都咳嗽了,家院才喊:“开——宴——喽——!”所有的人全都入席,一时人人口里叼烟,个个划拳对饮,四道干果,四道凉菜,四道热菜,四道汤羹,依次上齐,吃了个不亦乐乎。
吃饭人大乱,头一拨吃过了,后一拨又坐上席去,竞有十多个讨饭者囚首垢面也往桌上挤,宁洪祥立即让马崽撵了下去,专门用大粗碗一人一碗米饭,上面夹了菜让坐于场边的土台上去吃。这时就有人来对宁洪祥说:“魏家的一帮人也来了,让入席不入席?他们狗日的抢咱的矿位,打咱的人,还真有脸来吃饭!”宁洪祥说:“魏家的?他满肚子长了牙恨咱,他还得来嘛!来了就让吃,也可让全镇人看看到底谁是龙谁是虫嘛!”马崽说:“我嘱咐厨房了,给他们那一桌特做一道菜,上面是针菇,下边是禾秸节儿——全当是喂牲口的!”南丁山赶忙说:“这使不得,有理不打上门客,那样羞辱人家,一旦打闹起来,演出就麻烦了!”宁洪祥就阻止了马崽,让一视同仁吧。宁洪祥就瞧着乱哄哄的场子喜欢地说:“热闹热闹,过去听说过设粥棚吃舍饭的,今日我是体会到了!”南丁山说:“今日花消不少哩。”宁洪祥说:“是不少,可你不知道我在饭场上走来走去的心情是多好的——巴图镇上谁能这样?”三个小时后,席面结束,一个马崽小跑过来说:“宁总,清点了餐具,碗少了二百个,筷子几乎少了十把。”宁洪祥说:“这才胡说,饭场上我看见不小心摔破的碟子碗大不了有十几个,怎么会少了二百个碗?再清点清点,明日还有一顿的,不要像今日没碗少筷!”马崽低头应诺而去,南丁山也觉得纳闷,来吃饭的莫非吃了饭还把碗也带了回去?
晚上戏班照例开会总结,邹云在门口悄悄给夜郎招手,夜郎出来,邹云说:“你去陪宁总喝喝酒吧。”夜郎说:“有你在,要我去干啥?”邹云说:“他一肚子闷气,也好去劝劝。”夜郎说:“他生闷气?生戏班的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