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下的新村,地上的主
街里只剩下了那些嘴里仍在“卜噜”的“信徒”们……“信徒”们四下望望,很吃惊地说:“这里的人怎么猫样?”
于是,老舅更是放声大骂,老舅本是信主的人,可他一骂就骂回来了。他很传统地骂道:“……六蚂蚱七蜀黍,驴尾巴吊棒槌,狗不是!黄鼠狼播兔娃,一窝不胜一窝!秋核桃砸青柿子,净扁头疙瘩!门栓上挂黄绫子,充啥哩?!嗑瓜子嗑出个臭虫,这叫人吗?这还能算是个人?!人是个啥?人不是五谷杂粮喂的?人是狗生的猪养的马操的?我日他先人哪!……”
这些话最后又传到呼天成耳朵里去了。就在信徒们“卜噜、卜噜”给他娘祷告的时候,呼天成却在茅屋里的那张草床上躺着……这时,不断地有人跑来告诉他:“来了好多好多人,净迷信,净迷信哪!”又有人跑来说:“是不是把她们撵走?那嘴里都是‘卜噜、卜噜’,也不知‘卜噜’的啥?”还有人跑来说:“骂开了,骂开了,你老舅在那儿骂呢,跳脚大骂……”可不管谁说什么,呼天成都一声不吭,他就在那一动不动地躺着。
一直闹到了黄昏时分,女人黄着脸跑来说:“娘睁开眼了,娘四下瞅呢,娘怕是想见你……”
呼天成不吭。
女人又说:“娘既然信了,就让她信一回吧……”
呼天成仍然不吭。
夜半时分,女人又噔噔噔跑来了。女人流着泪说:“娘怕是不行了,医生说,水都输不进了……”
女人说:“娘的眼还没闭呢,临老,你不见娘一面?”
这时候,干部们都在外边站着,等着呼天成说话,可呼天成仍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这天夜里,呼家堡几乎家家都亮着灯,人们不时地朝外探头看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就那么一直默默地等待着……
凌晨一点,老舅来了。老舅是被村里的干部们劝来的。老舅呼呼地喘着气,站在茅屋的门前。老舅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终于说:“你娘不行了,你娘开始倒气了……你回去吧。俺走,俺马上走。从今往后,我这老姐姐一去,咱就算断亲了!我永不再踏你家的门!”说完,老舅两手一背,勾着头走了。
回到呼家,老舅往床前一跪,放声大哭道:“老姐姐,老姐姐呀!你就这一个心愿,我都没有给你办成,我老无能啊!……”哭了一通之后,他走出房门,长叹一声,对着黑漆漆的夜空说:“主啊……”而后,他又对那些坚持了一天一夜的“信徒”说:“走吧,走吧,咱走!”
终于,万般无奈,“信徒”们齐声“阿门”之后,还是撤走了。呼天成是天将明时回家的。那时,娘已断气了。呼天成一步一步地跨进屋门,他在娘的灵前站了一会儿,硬硬地说:“……穿衣裳吧。按村里的规定,明天开追悼会。”
可呼天成并没有参加娘的追悼会。他睡了,他一睡睡了三天。有人悄悄地说,呼伯确实睡着了,他听到了呼伯的呼噜声……
最终,六奶奶也没按“主”的旨意走,在岗上的“地下新村”里,她的碑号仍是:312。
后来,有人说,从没见过像呼天成这么“钢”的人。娘死了,一滴泪都不掉!
挂“星”的灵魂
在呼家堡,老曹竟成了第一个挂“星”的灵魂。
老曹是递年的夏天去世的。
在那年夏天里,老曹踩在了皮带轮上,他就像是鏊子上的烙馍一样,几经翻卷,最后变成了呼家堡纸厂的第一张纸。
老曹本是劁猪的。那时候,他常年在外游逛,大部分时间在四乡里给人劁猪,当然一有机会他也干些别的,比如修个柴油机啦、马达啦。老曹是个能人,手很巧,干什么都是一看就会。老曹这人从不跟村里人打交道,可他最敬重的一个人,那就是呼天成。当他在外游逛了一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