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连云场上
中年人申辩道:“我咋个没有说呢!可是那天我刚对小许说:‘要慎重点哟,而今乱糟糟的,谨防上当受骗!’可小许一听就对我不满。开民主会还提意见,说我‘干涉人家的自由’。我的天!”
许茂余怒未消,又气上加气,他瞪着老七呵斥道:“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早已脸色苍白,气得六神无主的七姑娘突然“哇!”的一声,恸哭起来。
这时,供销分社的干部和营业员们一齐出面来进行干预了。有的主张把那个小朱驱逐出境,有的建议把那个诈骗犯送到公社治安员那儿去,有的人主张干脆弄出去游街示众。正在大家各说不一的时候,许贞冲上楼去了。接着,那个神气十足的小朱就被赶下楼来,而在他的身后,那些油瓶油罐全部摔了下来,稀里哗啦地打在他的背上、脚上。
当许茂老汉同供销分社的干部跑上楼去时,许贞已经把门闩得紧紧的,在屋里痛哭。
七姑娘啊七姑娘:哭吧,哭吧,你这个无知的女子。你给许茂老汉丢人,你给许家的姑娘们丢脸,你为什么不能像你的众多的姐妹们那样严肃地对待人生?你为什么把你爱情花朵这般轻率地抛向泥淖?你懊悔了么?懊悔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让悔恨的眼泪洗净你的虚荣心以后,你也许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生,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四
供销分社副食品商店的斜对门,是一排有玻璃橱窗和玻璃柜台的百货商店。这里的顾客们多半是些妇女。
乡下女人们在街上卖完了鸡蛋或家禽,这会儿提着空空的篮儿正在玻璃柜台前转游着,她们都希望给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以及她们自己置一件过年的新衣裳。然而,柜台上的布匹,花色品种不多,质量也不甚令人满意。刚刚用实物换来的钱捏在手心里,都捏出汗了。显然,她们还没选购到合适的布头。
—块儿来的熟人们就聚在宽阔的店堂里拉扯着闲话,传递着各自对这一场物价情况的感想;不相熟的,则喜欢从一旁去瞅着别人,不外乎是注意人家的年龄、体态,衣服的颜色、式样,以及鞋子做得好不好看。……
这时候,从门外走进一个年轻妇女来。店堂里的妇女们立即就注意到了,眼睛都停在这个挎着小布包、刚刚进门的少妇身上,她们看着,品评着:
这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女人,(“已经不年轻了。”)蓝色半新的中式衣裳,(“针线还不错,颜色太老了一些。”)细高身材,(“瘦!”)鹅蛋脸,(“下巴太尖了点儿。”)眼里含着一丝忧郁,(“睫毛好长啊!”)形容略显得有些憔悴,(“这是为什么呢?”)……但是,谁都看得出来,这贫寒的装束,怎么也掩不住她美丽、天然的风姿。
那年轻女人侧身挤到柜台前,仔细地挑选着那些布匹。
“合适么?要哪种颜色?”营业员问。
她指着青哔叽,说:“扯一丈二。”
营业员很麻利地撕下一丈二尺青哔叽来,又问道:“还买一点什么?”
“还扯点花布。”
“这个花子素净,合适么?”
“不,要那个细红花的。”
“多少?你穿六尺合适。”
“不,两尺。”
营业员哗哗地撕下两尺白底细红花布。
女人又指着货架上的草绿色咔叽:
“要四尺,那,草绿色的。对。”
算账,付钱,一切手续齐备以后,那女人就将大小三块布放进她的小布包里,结好结子,像刚才进来一样,平平静静地走出店堂去了。妇女们的目光一直把她送到人流之中。
那年轻女人在人丛中慢慢移动着脚步,不时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好像希望碰见她心中思念着的什么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