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狂欢的痛苦
他的心也在恐惧中完全融化了。海水又一次冲过他们的脚边,可是她完全没有在意。她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她似乎正使劲用她的嘴压在他的嘴上,希望把他的心整个嘬出来。最后,她终于松开手退到一边,仔细看着他——仔细注视着他。他知道她这是想干什么。他于是拉着她的手,领着她走过一段海滩,回到那边的沙丘下边去。她一声不响地跟他走着。他感到,仿佛对他的一次最严峻的考验,关系着他的生或死的考验现在来临了。他把她领到一个黑暗的沙窝里去。
“不在这儿,”她说着,走到充分暴露在月光之下的一个沙坡上去。她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圆睁着两眼看着天上的月亮。他没有做任何调情的动作,便直接趴到她的身上去。她用尽全力把他搂在自己的胸前,简直像发疯一样。这场战斗,这场闯进极乐世界的斗争简直是太可怕了。直到后来,这对他的灵魂完全变成了一种痛苦,最后他屈服了,他仿佛死了一样放弃了斗争。他把自己的脸一半埋在她的头发里,一半埋在沙土中,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仿佛他从此再也不会活动了。仿佛他已经隐没在那海边的黑暗中,被埋葬掉,而他也只希望埋葬在那充满神灵气味的黑暗之中,这是他的惟一希望,再没有任何别的了。
他似乎已经晕了过去。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又慢慢清醒过来。他感觉到了她的胸脯的异乎寻常的波动。他抬头看看。她的脸在月光之下像一具圣像似的躺在那里,两眼呆呆地圆睁着。可是,从她的眼睛里缓缓地滚出了两滴泪珠,在月光之下闪着光,滚下了她的脸颊。
他感觉到,仿佛有一把刀插进了他的已经死去的身体。他尽量往后仰着头,观看着,神经紧张地呆了好几分钟:看着那在月光之下闪着金属光彩的一动也不动的呆呆的脸,看着那直勾勾的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泪水慢慢地聚集起来,在月光之下闪动几下亮光,然后,由于那眼眶已无法容纳,便滚了出来。那充满月光的眼泪,流进黑暗,坠落在沙滩上。
他仿佛害怕似的慢慢脱开她,脱开她的拥抱——她一动也没有动。他看着她——她仍然躺在那里。他能就这样走开吗?他转身看看开阔的海岸,在他的面前,空无一物。他于是向远处走去,越来越远地离开那伸直身子躺在月光下的沙滩上的可怕的人影,离开了那张不停地滚动着一颗颗泪珠的一动也不动的永恒的脸。
他感觉到,如果他必须再一次和她相见,那他必然会粉身碎骨,从此永远失去存在了。然而到现在为止,他对他自己的活着的身体还仍然爱着。他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直到后来,他变得头脑昏昏,累得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他找到一块最黑暗的地方,便在那里蜷着身子躺下来,失去了知觉。
尽管任何一点轻微的行动对她都会引起更深刻的痛苦,最后她终于慢慢脱开了她的强烈的痛苦的感情。她慢慢从沙滩上举起她的已经死去的身体,最后终于站了起来。现在那月亮,那海洋,对她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一切都已经过去。她拖着她的已死的身躯向那所房子走去,走进她自己的房间,然后就一歪身在床上躺下了。
第二天早晨又给她带来一段新的表面上的生活。可是她的内心已经完全冰凉、死去、毫无生趣了。早饭时候,斯克里本斯基又露面了,他脸色煞白,完全像魂不守舍的样子。他们彼此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对看一眼。除了一般人之间极普通、极无聊的应酬话之外,他们俩实际已完全分开。在他们在那里度过的剩下的那两天之中,他们从来没有谈过有关他们自己的任何问题。他们仿佛是两个已死的人,彼此都不敢相认,不敢对看一眼了。
然后,她收拾行装,收起了她的一切东西。有好几个客人要同时离开那里,并且乘坐同一列火车。所以他已经没有机会再跟她说话了。
到最后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