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事了:他先头把波尔-布来第尼的访问预先答应了他的妻子。现在他异常懊悔了,因为他对她关心是无所不至的。他向四周望了一遍,看见了波尔就赶忙找着他向他说:
“老朋友,我简直忘了告诉您,基督英这时候正等着您。”
布来第尼支吾地说:
“我……在这时候?……”
“对呀,她今天起床了,她想先和您会面再见其他的人。请您赶快去罢,并且请您原谅我。”
波尔向着大旅社走了,因为情绪不安心房跳个不住。
他在半路上遇见了洛佛内尔侯爷,他向他说:
“我的女儿起来了,由于还没有看见您,她有点诧异。”
为了考虑自己将要对基督英说些什么,他一到梯子跟前就停住脚步了。她将要怎样接待他?她是否独自待在屋子里?倘若她谈到他的婚姻,他可以用什么话回答?
原来他自从知道她坐月子以来,他一想到她就不能不因为挂虑而发抖了;尤其他俩第一次相遇的情形,他每次想到它,它就触着他的良心,突然使得他因为忧愁而脸色变成了灰白的或者绯红的。想到那个还不相识的婴孩,那个在事实上是属于他本人的婴孩,他也怀着一种深刻的不自在,并且,由于既然指望看见婴孩而又害怕看见婴孩,这种矛盾是一直使他受窘的。他感到自己陷在一种使他的良心毕生洗不干净的精神上的污泥坑里了。但是他最害怕的却是那个从前被他爱得非常之深而为时又非常之短的女人的眼色。
她对他可是会有好些责备,会流好些眼泪或者会表示好些鄙弃,难道她只为了撵他出门而接见他?
他自己应当取哪一种态度?谦恭、愁苦,恳求或者冷淡?他是否可以为自己解释或者只可以静听不发一言?他是否应当坐下或是始终站着?
并且到了有人把婴孩抱给他看的时候,他可以做些什么?可以说些什么?应当受到哪种明显的情感的激动?
走到了她的门外,他重新又停住脚步了,后来他在摸着门铃的那一刹那间,发现他的手正发抖。
然而他却把手指头儿接着一个小小的象牙钮子了,接着他听见了屋子里有一阵铃声。
一个女佣人来开门了,请他进去了。后来一走到客厅的门口,他望见基督英正躺在第二间屋子尽头的一把长躺椅上注视他。
这两间须得穿过的屋子在他像是走不完的。他觉得自己是走不稳的,害怕撞着那些椅子,而为了免得自己低着眼睛又个敢去注视自己的脚。她没有做一点手势,她没有说一个字,她只等着他走到自己的近边。她右手伸长在裙袍上面,左手扶着那个完全被帏子掩住的摇篮的边儿。
等得走到相距三四步左右的地方,他停住了,不知道自己应当怎样做。女佣人早已在他一进来之后就关好了门。
他和她是单独相对的了。
他很想跪下来并且向她请罪。但是她慢慢地举起了那只搁在裙袍上面的手,并且略略向他伸起,一面用一道庄重的声音说:“日安。”
他不敢吻她的手指头儿,只在鞠躬的时候用嘴唇微微地触了一下。她接着说:“请坐。”
于是他在她脚边的一把矮椅子上坐下了。
也觉得自己应当说话了,但是却找不着一个字,找不着一点意思,并且甚至于不敢望她。到末了才支吾地说:
“您的先生忘了告诉我说您先头等着我,否则我可以来得早些。”
她回答:
“噢!这不关重要!既然我们本来彼此应当会面……早就早一点……晏就晏一点!……”
因为她并不往下再说,他慌忙地就问:
“我希望您身体好,这时候呢?”
“谢谢。总算是很好,在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