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取得了他的财产,而后他在这同一主题上问了两三个含含混混的问题。出自他对皮埃尔的隐隐忠心,使他对赠予偏向十分反感。这时皮埃尔相信听懂了他的想法,从他滴滴溜溜转的眼神里,犹犹豫豫的语调里,猜到了,听懂了,看出来了他已到唇边而不说的,这个太谨慎、胆小、狡黠的人一点都没有说出来的话。
现在他不再怀疑了,这个老人在想:“您不该让让接受这笔财产,它会使人说你母亲坏话。”也许他也相信马雷夏尔是让的父亲。显然他认为是这样的!这事看来显得这样逼真、可能、明显,他怎能不信呢?即使他自己,他,皮埃尔,这个儿子,三天以来他不是为的欺骗理智,在用他的全力、用他心头的全部机智在斗争吗?在和这种可怕的怀疑斗争吗?
一下子,想单独思考和自己讨论的愿望又来了,这样可以放心大胆、无所顾虑、不致依据不足去面对一件可能又可伯的事。这想法来得如此断然,他甚至没有喝他杯子里的醋栗酒,只握了握惊得发愣的药剂师的手就钻进马路上的雾里去了。
他心里想:“为什么这个马雷夏尔会把他的全部财产给让?”
现在不再是妒忌使他追究这个问题,这不再是那个有点儿低级而自然的、他知道应当藏在心里并且斗争了三天的要求,而是对一件可怕的事情的惶恐,害怕他自己会相信让,他的兄弟,是这个人的儿子。
不,他不相信,他甚至不能给自己提出这个有罪过的问题!对所有这种难以置信的轻易怀疑,他应当永远废弃掉。他应当光明、坚定,在他心里应当完全安心,因为在世界上他只爱他的母亲。
夜晚,完全孤独地漫步时,他将从他的回忆、理性中进行详细研讨,从中得出明显的真相。从此之后,这事就将结束,他不会再想这件事,永远也不。然后他再回去睡觉。
他想:“瞧,我们首先检查那些事实,而后我回忆我对这个人所知道的一切,他对我的弟弟和我的态度,我探求所有能推动这个选择的原因……他看到让出世?……是的,可是他先认识我。……假使他曾默默地、克制地爱我的母亲,那他应该选定的是我,因为这是由于我,由于我患猩红热他才成了我们家的挚友。因此,从逻辑上说,他该选我,对我该有更炽烈的感情.除非他在看着我的弟弟长大时,体验过更大的吸引力,一种直觉的偏爱。”
于是,他从记忆里搜索,用尽他思想中的力量、他知识的全部能力,重建、复查、再认识、透视这个人,当他在巴黎的岁月里,这个人曾在他面前生活过,而他对之漠不关心。
可是,他感到在走路时,他的轻轻移动的脚步有点干扰他的那些思绪,打乱了它们的集中,削弱了它们的意义,使他的记忆变得模糊。
为了让眼光敏锐地投到过去和那些未知的事情上,不能有任何遗漏,他该当找个宽阔无人的地方呆下来。于是他决定像那晚上一样走到防波堤上坐下来。
走到埠头,靠近涨潮的大海时,他听到一阵凄惨阴森的叹息,像公牛的眸叫,但是更长更有力。这是汽笛的鸣声,在雾中迷航的船只的汽笛。
一阵寒襟使他的肌肤都哆嚷了,心也抽紧了,这种灾难的呼唤在他心上和神经上都引起了这样厉害的回响,甚至他以为是他自己发出的。接着又轮到了另一个相似的声音发出呻吟;后来,就在他身旁的港口信号器发出凄厉的叫声回答了它们。
皮埃尔大步地赶到了防波堤上,什么事儿也不再想了,满心只想走进凄凉的号叫着的黑暗里。
当他终于坐到了码头的端头上时,他闭上了眼睛,免得看见使雾幕下的港口晚上也能通航的照射灯。南面防波堤上灯塔的红火虽则现在已经很难看清了,他也不想去看它,后来他转过一半身来,将肘弯搁到了花岗石上,将脸蒙在两只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