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来自另一世界的年轻人
细辫。天上的灰狗演变成驼群。接送孩子的大客车
回来了。大来走到那几棵大杨树背后。他不大喜欢孩子们的叽叽喳喳,他妒忌这种
叽叽喳喳。但他忽然觉得自己心慌起来。忽然觉出有个女人从自己背后走过。直觉
告诉他,她就是住后院的那个女客。他闻到一股清香。有水的声音。风带起淤泥的
浓烈。苇叶在摇摆。他忙回过头去,只看见她的一点背影。她走得很快,那水声和
风声隆隆。她穿着一件紫酱红或朱砂榴色的高领毛衣,当然还穿着件军用皮大衣。
一只手里提着个医用采血箱,另一只手的臂弯里挽着一件白大褂。她走路的样子,
很像一位他一直期待着能再见一面的熟人。他跟了上去,等她走到那间挂有热带藤
萝图案的大窗帘屋子门前,掏钥匙开锁时,他看清了,她果然就是苏丛。他太高兴
了。但没马上冲过去。相反,却闪避到墙拐角的那一面去了。不想让她这会JL认出
他。他需要一个整块的时间去见她,对她说很多很多的话。有太多的话要说。要拼
命说。他听见她关上门进屋去了。回到招待所,又等了一个小时,北京客人才回来。
他有一辆自己驾驶的专用吉普,军分区拨给的。传达完了合总的口头指示,他问肖
大来,你还没吃晚饭吧?快去吃快去吃。大来这才出了那屋,在清新冰凉的夜空下
镇静一下,然后去敲响苏丛那间屋的门。窗台上的布鞋已经收进去了,窗帘映出不
算明亮的灯光。
门虚掩着。炉子上的水壶在嘘嘘喷气。矿石收音机暗哑地单调地播放着千篇一
律的雄壮的进行曲。却没人来开门。迟疑了一会儿,他叫了一声:“有人吗?”便
往里进。过道很深、很暗。他以为这个院里的房子,不会有这么深的过道。一路走
去,总在磕碰。似乎走了很久很久。他擦擦汗。后来看见苏丛端着碗小刀面,正在
过道的尽头等着。她好像早知道他要来。身后的桌上,早盛好一碗面条,还备好一
碟油泼辣子,一碟蒜泥,另有个大盘子,码放着几个热热和和的白面馍。每个馍足
有四两。或半斤。
“你好……”他喃喃。想叫声‘老师“,但没叫得出来。
“洗手。”她吩咐,没半点寒暄。好像他是她这儿的常客,每天都上这儿来陪
她吃晚饭似的。“快洗。”她朝屋子一头的脸盆架颔首示意。
他听话地去洗手。自己也奇怪,怎么这么听话。水里飘浮起阿伦古湖的腥凉气。
他悄悄打量她这屋子。虽说是里外间,外间的几面墙壁几乎全让同样高大的白漆试
管架占满。那试管架一直顶到天花板。每一层上都密密地插满了同样粗细同样长短
的玻璃试管。试管口一律用严格消过毒的软木塞堵得严严实实。还有老式的显微镜。
酒精灯。烧瓶和试剂。
“这一向还好?”她慢慢挑起两根滑溜的面条,用洁白而细长的牙尖去接住。
“挺好。”他伸手去抓白面馍。在向往已久的老师面前,他竟然拘谨。他自己
也恼火。相反,苏丛却放松到了极点。没等喝完面条汤,她就后仰起,靠在椅背上,
把脚远远地伸出,甚至伸到大来坐的凳脚旁边,跷起小巧的皮靴尖,轻轻晃动。自
从一个人搬到这儿来住以后,她确有重获“解放”的感觉。她双手托住碗底,把碗
放到自己圆实的小腹上。听大来说往事,隔好大一会儿,才垂下头去,挑一筷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