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2
我暗想,我多贱啊!
可是,事情已然成了这样的,再改变它的性质,不知又要费多少口舌。用他的话说——“那多没意思!”
“好,好,好!很好!那么就拜托你了!”
“这没什么。小事一桩……”
我们握了一下手,他走了……
我独自闷坐,将这件事的始末,细细地回想了一遍,觉得是一件很“他妈的”事。越细想,越觉得“他妈的”。而且,觉得完全是由于自己很“他妈的”,这件事才变成很“他妈的”事了。更“他妈的”是——此前我已经到A大学去讲过三次“文学和人生”了!我不成了不厌其烦地贩卖“文学和人生”的个体户了嘛!就算是这方面的专家,也没那么多可讲的了啊!
怎么他在的时候,我竟忽略了这一点呢?我恼得连连拍自己的头,后悔莫及。仿佛自己是扰乱市场价格的罪魁祸首。“文学和人生”,由于我的贩卖,成了最廉价的东西似的。我觉得这一种搭配,也就是“文学”和“人生”的搭配,是挺胡乱的一种搭配。也许“人生”,总应该还是不掉价的,但是被“文学”一搭配,如同贴错了商标的东西,怪令人起疑心的不是?
“你虽然答应了我,也是可以不去的。这没什么……”
他的话清清楚楚地在我耳边回响,如同被我的耳朵录了下来。
去?……不去?……
思想斗争了许久。决定还是要去。
某种时候你明明知道你的确是在扭曲你自己,但你却难免不这样劝你自己:唉,不就是扭曲一下吗?反正已经被别人被自己扭曲过无数次了。中国人活着都不怕,还怕扭曲吗?你既活着,又幻想不扭不曲,你不是活得太矫情了吗?你不是活得太烧包了吗?进而你甚至会得出一个足令你感到欣慰的结论:还是自己扭曲一下自己的好。具有了这种主动扭曲自己的自觉性和风格,某些事情似乎变得十分之简单了。何况,“扭曲”这个词儿,尤其“自己扭曲自己”这一种说法,听起来怪不舒服的,真的“扭曲”起来,并不像谈论的时候那么痛苦。谁看见谁被另外一些人拽着胳膊抻着腿,像扭麻绳一样“扭曲”过呢?如果“扭曲”竟是那么可怕那么残忍,许许多多的人岂不是早就自杀了吗?中国的人口,不是不必那么艰难地实行计划生育,也会大大地减少了吗?许许多多的中国人,许许多多的时候,那么习惯成自然地“扭曲”自己证明了的仅只是一点——扭曲自己,肯定的,比不“扭曲”自己,是一个便利得多的解决问题或摆脱困境窘境的方法。一个对于中国人非常切实可行,行之有效,立竿见影且又不痛不痒的方法。
不这么解释,怎么解释呢?
不这么解释我自己,这简直就对自己十二万分的困惑,从理性到潜意识都没法儿搞明白我自己了!……
在咱们中国,无论谁谈什么,总会有不少的人想听。十二亿人口哪,只要你自己不甘寂寞,你就不会有寂寞那一天的。尽管我在A大学已经大谈过三次“文学和人生”了,谈第四次,仍济济一堂地坐了一教室的人。三千多学生的一所大学,有十分之一的人捧你的场,你就会觉得你有忠实的听众。
可是那一天我面对他们的时候,一时感到了从没感到过的惶恐。也许是心理原因,我竟然觉得,似乎有三分之二乃至四分之三的面孔,都仿佛是熟悉的面孔。而我却正要将同一个人第四次当“对象”介绍给他们似的。
我背后也站立着些莘莘学子。
我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议:
“一听这题目,我就知道又是他!”
“那你还来?”
“刚考完试嘛!再说宿舍里灯坏了,阅览室今天又不开门。”
“哎,这一次是谁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