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什么时候开始穿的。她懂得我的俗气的颜色癖好和心理需求。我在红色的鲜花中长大,接受过红海洋的熏陶,又在大森林里被血色改造过灵魂也被血色蒙蔽过眼睛。我嗜红如命。虽然在历史的进步中万象更新,却无法更新红色种子在我灵魂的田野上长出的红色大树。对我,对男人来说,生活就是女人,就是与女人有关的那种红火、那种烂漫、那种激情的燃烧和血色的流淌。妻子钻进被窝,歪着头用被子遮出一绺红色的胸乳召唤我快快上床。我将烟蒂啐到地上一脚踩灭,宽松裤带,褪下裤子,发现还必须脱鞋。我没有解开鞋带就轮换着用鞋尖蹭着鞋后跟甩掉了温湿而汗臭袅袅腾升的皮鞋,然后掀开她的被子坐到她身边,又发现我还没有脱去上衣。妈的,想干成一件事情总是这样麻烦。我愤愤不已,使劲拽开衣扣。妻子和往常一样开始发呆。我看她脸颊潮红,便想起了红红。想她这时正在和那个男的干什么——吵架?厮打?或者相对无言?想到红红我又加倍怜悯妻子,赶快脱去上衣,紧紧将她抱住,发狠地亲吻她那荒芜已久的眼耳鼻舌身。这一夜我暗暗发誓,我要重新爱我的妻子。她的善良和忠顺以及她的每一个丰腴的部位都值得我去一辈子飘洒情雨。
完事之后,我的肉体就离开了她的肉体。妻子已经不存在要我彻夜搂抱的奢望,让我按照我的意愿顺利回到了我的被窝。但她毕竟是满足的,以为我能和她高高兴兴地做爱就等于重新得到了我。她背转过去充实地进入梦乡,而我心里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精气像急于逃跑的罪犯一瞬间溜出躯壳。我精神虚脱肉体虚脱,热汗冒出来变成了冷汗,如同蚊虫震颤着翅羽在我的皮肤上飕飕掀动。我知道这种极不踏实的感觉是不幸即将来临的预兆。到底是什么不幸?我祈求常常来和我约会的黑大山的苍鬼在梦中给予我最率真的指点。我睡去了。
3第三者浪潮
早晨醒来,我的惺忪睡眼首先接触到的是窗外一天沉重的铅青色。妻子已经起来,窗帘已经拉开,桌椅已经揩净,她的被子已经叠好。我眯起双目蹙额看她,见她的梳洗打扮刚刚结束。似乎刻意要与我的灰暗心境形成鲜明对照,她今天的装束格外悦目:大红的长裤、大红的紧身羊绒衫和中间耸起两架驼峰的膏油闪闪的红嘴唇。与之搭配的是乌溜溜的头发、乌溜溜的眼睛和黑亮的六分跟羊皮船形鞋。这种红与黑的强反差给人的感觉倒是和谐与稳定。一种稳定而令人烦腻的艳俗,但我是一个庸俗的人,我就热爱艳俗——
你今天的装潢蛮有味——
还不是为了你。
她的娇嗔让我感到别扭,像是蹩脚电视剧里的舶来品。为了我?想讨我喜欢?讨我喜欢目的是什么?让我对你发生兴趣产生情欲,让我天天都能满足你?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自己?我总喜欢这样去考虑问题,考虑的结果是心境愈加晦暗。我蹬上裤子,坐到床沿上大声嚷嚷,鞋呢?我的鞋呢?妻子拿过来一双崭新的三接头皮鞋,说这是去年她给我买的。我问她当时为什么不让我穿。她说当时我不喜欢这种式样的。我说,亏你记得,我现在也还是不喜欢。我弯腰从床下揪出我那双因脚汗日积月累而变得沉甸甸的脏腻的皮鞋,赌气地使劲把脚插进去。但昨晚没解开鞋带,我的脚面绷住鞋面怎么也插不到位。我恼火地将鞋带随便一拽,鞋口上的蝴蝶形活结便成了死结。我只好撮起拇指和食指咬牙切齿地又掐又揪,偏偏我的指甲因昨晚打算抚摸红红而在中午被我剪得又光又平,偏偏那死结疙瘩又硬又小,掐疼了我指头上的肉而它却毫无松懈的意思。我想了半晌,用指头钩住绷紧在鞋面上的鞋带,脚奋力朝下一蹬。鞋带砰一声断了。花去了足足十分钟我才穿好两只臭鞋。生活处处时时都是别扭,连穿鞋这种细小的事情也要让我不痛快。我只好感叹晦气,感叹命运的捉弄,在心底骂了句天下人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