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汤姆•布兰文娶下一位波兰太太
任何女人。他装着很正常的样子勉强过下去,直到后来,他感到要么得采取某种行动,要么就只好一头撞死了。
然后,他又一次跑到伊尔克斯顿去,沉默,心事重重,萎靡不振。他跑到酒馆去,一定要一醉方休。他大口大口地吞下白兰地,更多的白兰地,直到他脸色发白,两眼冒出火光。但就是这样,他也不能让自己的情绪缓解。他醉醺醺地上床睡觉,在第二天早晨四点钟醒来的时候又继续喝酒。他一定要使自己的情绪缓解。慢慢地,那紧张情绪终于开始缓解了一些。他开始感到很快乐。他终于不像过去那样紧闭着嘴,沉默不语了,他开始和人闲谈,信口瞎聊。他现在感到很幸福,和整个世界变得很融洽了。他通过热血的血缘关系和世界上的一切生物联系在一起了。所以,在经历了三天的狂饮之后,他已经从他的血液中燃烧掉了他的青春的活力,他和整个世界又融为一体了。这种状况结束了青春给他带来的最强烈的欲望。可是他是通过抹煞自己的个性而获得这种满意状况的,这个性却必须靠他的成年人的气质才能够保持和发展。
他就这样变成了一个酒鬼,每隔三四天他就要去痛饮一次白兰地,这期间他几乎整天都在醉梦之中。对这个问题他自己从来也不去想。一种深刻的仇恨情绪始终在他的胸中燃烧,他尽可能离开一切女人,对她们满怀敌意。
当他二十八岁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一个身体强壮、皮肤白嫩、腰杆挺直的漂亮的男子,一双蓝色的眼睛总是直直地向前望着;有一天他运了一车诺丁汉的种子从科西泽回家来。这时他正准备再去狂饮一顿,所以两眼一直呆呆地向前望着,仿佛正注意着什么,而又正想着自己的心事,什么都看得见,而又什么都没有往心里去,他已经几乎忘掉身边的一切了。这是那一年的早春时候。
他安静地在他的马匹的旁边走着,下山的路越来越陡,装种子的车子在他身后克啷克啷地响着。下山的曲曲折折的路穿过一条条的小山岗和树丛,往前顶多只能看出几米远。
当他在山坡上一个最陡峭的地方慢慢转弯,他的马在两根车辕中间来回扭动着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可是他当时一心只想着他的马。
接着他回头看看她,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在她的那件很长的黑斗篷下面,显得个儿很瘦小,她还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她匆匆走着,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头有点向前扎着。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正是她这种奇怪的、似乎心事重重的匆忙的脚步,仿佛她走过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看见她。
她听到了马车声,抬起头来。她的脸很清秀,可是显得很苍白,浓黑的眉毛,一张大大的嘴奇怪地半开半闭着。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脸,仿佛半空中忽然射出了一道光亮,他是那样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脸,于是他完全不像刚才那样仿佛忘掉了世界上的一切,而是有点不知该怎么好了。
“正是她,”他脱口而出地说。马车走过的时候,溅起了一点泥浆,她躲到一边贴着一个小土岗站着,在他追随在他的东歪西扭的马匹向前走着的时候,他的眼睛和她的眼睛相遇了。他很快就把眼睛转到一边去,向后稍稍仰着头,一种欢乐的痛苦从他的全身闪过。他现在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了。
最后他又回过头来,他看到了她的帽子,看到了她的被黑色的大氅遮盖着的身躯,以及她走路的姿态。接着她就转过一个弯,看不见了。
她已经过去了。他感觉到仿佛他现在又是在一个遥远的世界中走着,不是科西泽,而是在一个遥远的世界,在那一纵即逝的现实中。他一声不响地向前走着,彷徨、沉默。他什么也不敢想,什么话也不愿说,不愿发出任何声音或做出任何表示,甚至也不愿意改变他走路的神态。他简直不敢再去想她的脸。他现在是在她的知觉中活动,在一个现实之外的世界中活动。